僵持了不知多久,艾里滴下的汗珠已经打湿了他脚下的地面,剑尖终于距罗炎不及一寸,罗炎俊秀孤傲的面容也近在咫尺。蓦然,他与罗炎眼神相交,心中一震。
因为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充盈其中的,竟是深深的哀恸和痛楚。那绝不是战斗中人的眼神!因为这奇异的眼神而分心,艾里的长剑险些又被逼回。
然而胜负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刻。
六道光束汇聚而成的灰色光柱突然扩大,旋即,所有的光束同时消失,似乎都被吸入那原先被灰光笼罩的圆形地面。一切都静默了下来,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发生。仿佛只在弹指一挥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圆形地面射出了七彩的光芒,地面不断变幻着灰白色,像是柔软的云团,云缝间则是深不见底的空间。
魔界通道终于打开了!
罗炎的双手终于得回自由,随手便拨开了额前的剑锋。艾里只觉一股大力自罗炎手上排山倒海般冲来,全然抵挡不住,踉跄着倒退出几步坐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欲提剑护身,双臂一麻,竟是动弹不得,手中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方才与罗炎的相持已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艾里心中暗叹:“到头来,原来这片荒山便是我的埋骨之处。”
抬眼看罗炎,却见他并不急着上前了结自己,刚才的奇异神色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淡的失望。虽是得胜一方,但罗炎挺拔的身姿却显得萧索凄清。没有想过这数次与自己相敌的魔王竟会流露出这样人性化的一面,艾里有些呆了,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开始觉得他只是个失意人罢了,哪里像是十恶不赦的魔王?<!--PAGE 5-->
忽然,艾里眼前微微一亮,罗炎上方的空间竟出现了一个慢慢旋转着的七彩漩涡,好像那个空间陡然塌陷出一个空洞,所有的光线都从中漏出去一样。彩光的映射下,罗炎的神色看来变幻不定,而未及他有何动作,七彩的漩涡瞬间爆开,所有的颜色最后化为蓝色,天空般清澈的蓝色。蓝光穹幕状向四周延伸,所过之处,空气中的阴郁为之一清,光幕内笼罩的所有草木如同雨后新晴,焕发出光彩,整个空间似乎在一瞬间洁净了起来……
“圣域天涯!”艾里为之一震。
然而此时的罗炎已非十年前的他,在圣光的照耀下,他身子只是微微一僵便恢复行动能力,却并不上前了结艾里,也不还击,只是背起了手向树林的一角看去。蓝光消逝后,现出了一脸尴尬、不知所措的萝纱。
自不久前在拉寇迪中心广场见过罗炎在母亲塑像崩塌那一瞬的感伤神情后,她便对他抱有一丝亲切感。并没有什么理由,只是那一刻他的神情,令当时也是心情低落的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因此,便是当时处于直接敌对的情况下,她对罗炎也并无多大的敌意。这也是她心无尘垢,宅心仁厚,换作旁人,哪个会对这杀人如麻的魔王有什么亲切感?
刚才眼见艾里危险,胸前的水晶再度轻震,萝纱脑海中又涌入一些未曾知晓的魔法知识。她周身魔力旋即感应着头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魔法图形、符号,鼓**起来,便糊里糊涂地使出了连她也不知道的“圣域天涯”。然而现在见罗炎并没有多少敌意,她就再提不起斗志,一身魔力消褪得一干二净,呆在那儿不知该做什么了。
小姑娘不知所措,罗炎也不动弹,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不,应该说盯着她胸口。
“干什么啊?”察觉到他眼光的异样,萝纱微红了脸。但她自知堂堂魔王若看上自己这种黄毛丫头,简直可以说是三界最大的奇迹,再说,也不觉得他的神色有什么猥亵,所以她没有着恼,只是觉得奇怪。
萝纱也不禁往自己胸口看,瞥见衣襟中水晶坠子的微光,联想起刚才水晶奇异的颤动,她才想到:“难道他在看这个?这在地摊上用笑容哄得老板送给我的坠子,难道会是什么珍宝?……难道他想要?”她不由有些担心地捂住了坠子。她很喜欢这坠子的,说什么也不想给人。
罗炎眼中闪过一丝了悟,终于收回了视线,和颜道:“放心,这次并没有受命为难你们,我也没兴趣做这多余的事。若你们担心的是这通道,更是大可不必。命我这么做的那老家伙想要的是称霸大陆,自然不希望我放出些厉害家伙来跟他捣乱,人界化为焦土对他也没有好处。”
艾里心想,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不值得在意的小角色罢了。他自嘲地一笑,说不出心头的感觉是放心还是不甘。<!--PAGE 6-->
安全有保障后,新的疑问冒了出来:刚才罗炎的眼光到底意味着什么?从罗炎的语气与眼中的嘲讽看来,他对凯曼王并没多少忠诚,对他的霸业也漠不关心,否则早该取了可能泄露他行踪的我们二人的小命了,那么他为何要对凯曼王的命令绝对服从呢?惟我独尊的魔王怎会落到身不由己的境地呢?
“身为魔界之王,为什么甘心受那老儿差遣?”从未想过与魔王会有这样和平对谈的一天,一时冲动下艾里干脆问出了口。
“不关你们的事。”罗炎直截了当地截断了话头,“你们走吧。”
这种状况自然是强的一方说了算,萝纱走过去扶起艾里,面向着罗炎一步步退远。罗炎忽向艾里道:“心无一物虽不易,但万物存在便是存在,何必强要抹煞?”艾里心头如遭重物撞击,隐隐约约地悟到了什么,却又空空落落地抓不真切。
罗炎又转向萝纱,口唇微启,似乎也想说些什么,但沉吟片刻还是没有说出来。萝纱迷迷糊糊地眨眨眼,不解其意,搀着艾里飞上空中。好在这次倒没出什么纰漏。
仰望半空中二人渐渐变小的身影,罗炎轻轻叹了一声:“过强的力量徒然遭忌。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林中再度沉寂下来,天地间似乎仅剩下他孤身一人,无边的静谧犹如海水一般包围着他。他悄然独立,久久未有动作,风吹得一袭白衫鼓**起来,勾勒出衣下瘦削高挑的身材,竟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孤寂颓唐。
※※※
回去的路上,艾里的心思还在罗炎最后那句话上,一直没有说话。萝纱打破了沉默:“奇怪啊,罗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艾里猛然一惊,姑且把那句话放到一边,先行考虑罗炎的事。
凯曼地域广阔,适合他施法的开阔地自然很多,他却偏偏挑中了距拉寇迪甚远的这里。若说仅仅是巧合,实在很难相信。那么,他也是和商队一样是冲着这一带特殊的地理位置而来?想到这里,艾里猛然倒抽一口冷气。
看来在艾里隐身商队的这段时间里,凯曼仍在按着它的步调向着称霸大陆的目标迈进。
既然罗炎是受凯曼王之命,只要将事情联系到凯曼王身上,一切就很容易解释了。假设凯曼要向东面的联盟诸国下手,必须先控制惟一连接联盟诸国与凯曼的通道——法谬卡王国。然而现在法谬卡正列兵西境,严阵以待,从正面开战,凯曼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拿下它的,在相持的时间里联盟诸国会结成联军共同对抗凯曼,那就十分棘手了。
于是凯曼王便想出了这招棋。
魔翼山脉本是凯曼与东南邻国间的天然藩篱,人类军队难以穿越。有天险相隔,各国在这一带几乎没有驻军防守,法谬卡王国自然也不例外。罗炎打开魔界通道传送至人界的魔族,应该是以能长途飞行的有翼魔族为主吧!当这支魔族部队越过魔翼山脉,凌空飞降于法谬卡军力最为薄弱的后方时,可以想见将给法谬卡的军心带来多大的冲击,给战况造成多大的改变!以这支战斗力远胜人族军队的奇兵作配合,正面战场直取国都或是枢纽城市,凯曼大概便能在极短时间内轻取法谬卡。<!--PAGE 7-->
萝纱听了他的分析后,迟疑道:“那要把这事告诉商队吗?或是想办法将消息透露给法谬卡?”她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感兴趣,便惟艾里马首是瞻。
若是法谬卡事先得到消息有所防备,战况将大不一样。想到现在自己的决定可能是决定战局的关键,艾里一时也有些兴奋,但随即便被一股更深的厌倦所取代。
“不用了。就算告诉商队的人,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再说我看这事不会与商队有什么关系。对将来的战争,我们就做个纯粹的旁观者好了。”
虽然不赞同凯曼挑起战争,但根据他这些年来的见闻,那法谬卡王荒**无道,好大喜功,加上联盟各国不听不信那些参赛高手带回的消息,还是沉迷于安乐,各国间也是猜忌重重、短视自私,同样令人难有好感。
艾里苦笑一声道:“要找到让人不惜献头颅洒热血的正义一方,或是能造福苍生的崇高目标,在现实中本就不是容易的事啊。”说到后来忍不住抱怨起来,“可这些坐拥一国之富的王公贵族们,自己争权夺利便罢了,却累得我到这穷乡僻壤受罪,真是好没来由。”
沉默了一下,身边的萝纱轻道:“跟那些传说故事里写的不一样啊……”
“打来打去,不过是大陆各个王族间的争夺而已,我们何必掺和呢?再说,就像那罗炎所说,凯曼王要继续控制魔族部队,应该不会召唤出高等级的厉害魔族,虽然这魔族部队会是不小的战力,但还不至于破坏整个大陆的势力平衡,不用我们操什么心。而且这支魔族部队意在奇袭,应该不会冒着被法谬卡军方发现的危险去骚扰民众,而这场战争维持时间越短,两国民众所受战乱之害自然越低。凯曼要真奇袭成功,倒也不错,我们便由得它吧!”艾里一笑,结束这个话题。“对了,倒是你刚才的魔法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香芋填鸭’?”她显然还没弄清楚名字,“我也不大明白,好像是这坠子……”
说着说着,营地已经在望。为免守卫发现啰唆,两人小心避开守卫的视线,在远处落了地。艾里叫萝纱取下那水晶坠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坠子中感觉不到魔法波动,应该不是什么魔法道具。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看来没什么坏处。两人放下此事,打算趁着夜色先摸回营地再说。然而没走多远,一个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这么晚了,两位在这里做什么?”
糟糕!
两人硬着头皮转过身,黑暗中浮现出青叶白皙俊美的面容。艾里暗暗叫苦:“惨了!怎么偏偏被这个难缠的家伙逮个正着?这下麻烦了!”<!--PAGE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