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伊略带伤感的言语只停顿了一下,就接了下去:“具体的过程我想也不用多说,反正事情的发生并没有什么偶然性,两人在事后也都被负疚与罪恶感所笼罩。一年后我的出生更使他们的歉疚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我自一出生开始就给父母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和华斯特一族的诅咒命运有异曲同工之妙吧。”修伊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调侃,可每个人都从中听出了尖酸刻薄到极点的自我嘲讽,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不比比罗德逊色的憎恨与愤怒,只是憎恨与愤怒的对象是自己。“那……你并不是……”比罗德的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语气中的艰涩证明,比罗德对修伊的话可说是震惊到了极点。“是啊,我是个野种,即便有着魔族皇子的身份,我的亲生父亲依然是一千年多前魔界最强龙骑将休利斯,所以当我放弃皇位继承权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失去自然也毫不可惜。”修伊很无谓地说道:“后面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亚兰·撒旦并不是傻瓜,可他的确是真心爱我的母亲,所以他并没有怪责犯错误的两个人,还特意制造假文件证明他自己曾回过母亲身边令她受孕,正式承认了我的皇子身份。若说惩罚那倒也有,那就是命令休利斯终生不得与我相认,不过这命令实在没有意义,对主君问心有愧的他在之后离开母亲加入战争,在战场上与无法对抗的大批天界军以命相搏,最终用性命回报了这份歉疚,虽然母亲和魔族之王都没有希望他这么做。”现场的人一片沉默,从修伊直呼亲生父亲的名字可以看出,他对休利斯一点感情都没有,虽然这与如此可怕的身世不无关系,可最主要的还是修伊自己的想法:“他是个懦夫,用死逃避了必须承担的责任和罪职,却把母亲扔在了罪恶与痛苦中。可即便如此,母亲也没有憎恨我这个害死亲生父亲的祸根,直到死前的一刻才把这秘密告诉我,并叮嘱我转告你几句话。”“……说吧。”比罗德的声音仿佛像在做垂死挣扎的野兽。“她说,她爱您,却只限于姐弟之间的亲情,她真正爱的,是那个能包容她一切错误的男人,魔界之王亚兰·撒旦。”修伊的转告并没有完,严格地说来,这些话已渐渐地越来越残忍,“您可以恨她,是她没能回报您,可是您不能欺骗自己,把责任和错误转嫁给别人,甚至逼迫自己的后裔继承这种憎恨。每个人活着都必须为他所做的事负责,可却不能把这些责任转给不相干的人,因为人即使要依赖社会而存在,也终究是自己……就这些。”听完修伊的说话,所有人立刻恍然大悟,明白到修伊和爱莉莎·华斯特的真正用意,那就是解除附加在华斯特一族身上的诅咒。“嘿嘿嘿嘿……哼哼哼哼……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比罗德忽然发出了变化无常的古怪笑声,凤凰形状的精神体也开始快速变换着颜色,从初始的红色很快变成蓝色,接着又变成白色、黑色与金黄色,近乎透明的外观也逐渐地扭曲涣散,由此可见,由修伊转达的这些话给予了比罗德多么大的精神冲击。“殿下,危险!他的情况很不稳定,先后退再说吧!”直到这时,虚空才重新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意识到修伊处境不妙的他马上发出了呼叫。“不,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我绝不能离开。”修伊头也不回地答道:“最终解决这件事情要靠武力压制他的疯狂,还是靠他灵魂的自我醒悟,就看现在了。”虚空当然明白修伊的意思,可他还是希望修伊能暂时回避一下情绪不稳定的比罗德,但还没等他再次想法劝说修伊,异变再次发生了。经过几次剧烈的颜色变动后,比罗德的精神体终于稳定了下来,可它现在所展现出的颜色却令众人感到了不祥的意味。死灰色。一般情况下,这种颜色若是表现在人的脸上,此人即使活着,也一定沉浸在绝望与恐怖的深渊之中。比罗德·华斯特的心境便是如此。在修伊转达爱莉莎·华斯特的话之前,他持续千年之久的憎恨一直是支撑着他已死灵魂的支柱,可现在,这支柱倒塌了。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绝对无法拒绝爱莉莎说的每一句话,即使只是转达,他也能分辨得出,这些话确实是他所爱女人的风格——善良、真诚而且悲哀,这正是他生前所认识的爱莉莎·华斯特,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淡淡忧郁与落寞的姐姐。“你说得对,我是在逃避呀……”比罗德暗哑地笑了起来:“有人用死逃避责任,我却用固执转嫁责任,让没有必要接受我憎恨的人被迫去恨,你和爱莉莎的愿望就是解放被我所诅咒的华斯特一族后裔,不是吗?修伊?”“不,对现在的华斯特一族而言,诅咒倒没什么大不了的,母亲真正的希望是把您,比罗德·华斯特先生从无尽的憎恨与痛苦中解放,上一代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再也不用彼此憎恨和痛苦了。”修伊轻轻地摇头,说出了再次令众人惊愕的答案:“您所创立的王朝孕育了无数人才,每一代子孙也都奋发图强,为不屈从于自己的命运而战,这才形成了今日人界最强大的华斯特帝国。相信对每位华斯特一族的人来说,您的诅咒是对没完成事业的一种愤怒与不甘,而不是刻意附加在身上的厄运,因此我认为,最重要的并不是诅咒与否,而是是否屈服于命运,在这点上,我并不觉得华斯特皇族出现过任何失败者。”“……原来如此,这么久以来,一直不断犯错的原来只有我吗?”比罗德长长地叹气,口气也变得轻松起来,就好像横亘在心头的心事得到了彻底解决一般,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修伊·华斯特,你真是个坚强的人,甚至比我姐姐更坚强。一般人若处于你那种境遇之中,早就被内心的歉疚折磨得发了疯,真佩服你,居然能背负着这么沉重的秘密一直活到今天,跟你一比,我简直像是个懦夫。”修伊再次摇头失笑:“不,若没有母亲对我的教导,还有良师益友的帮助,我的确早就发疯了,所以我尊敬爱戴母亲,即使她曾做过错事,我也一样爱她,所以我决心将她的托付完成,将这些话语转达给您,即便这些话可能一点作用也没有。”“啊……是的,我终于明白了,这样的错误的确该到此为止了……那边的那个女孩,你该也是我华斯特一族的后裔吧?”比罗德的目光落在了菲莉丝身上,说话的语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异常温柔和蔼,在想通了问题之后,历史传说中铁血帝王的威严气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的比罗德更像一个慈祥的长辈。“是的,我是这一代华斯特皇族的三公主,菲莉丝·华斯特,祖先大人。”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菲莉丝已勇敢地站起了身,毫不犹豫地走到了修伊身旁。比罗德凝视着菲莉丝,好一会后才幽幽叹道:“果然如修伊所说,我的后代们并没有屈服于命运呢……现在你已明白了一切,告诉我,你是否觉得我软弱,又或者名不副实,只是一个痴狂于不现实爱情的可怜虫呢?”菲莉丝定定地看了凤凰形态的比罗德一会,这才作出了回答,而这个答案令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浑身一震:“是的,可这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啊!”修伊缓缓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想做的事又有一件完成了,而且结局异常完美,尤其是菲莉丝的表现特别出色,这个答案更远比他想像中要优秀得多。比罗德仰首向天,凤凰形状的精神体开始慢慢地萎缩下去,圆滑的躯体再次朝着平板的线条转变,不过燃烧在精神体周围的红色火焰却没有熄灭,仍然伴随比罗德仿佛非常安心、却已慢慢低沉的话语熊熊燃烧着:“谢谢,谢谢你,谢谢你的宽容……我是人,所以我错了,你是对的,修伊,我的责任只属于我自己……菲莉丝,今后请告诉还活着的所有族人,我再也不需要你们去恨任何人了,以后就按照你们自己的意愿生活下去,而我也可以就此安息了……谢谢,谢谢你们……”话音渐渐微弱,而当众人极力倾听也再听不见一丝声音后,凤凰形状的精神体已完全还原成了纹章图案,但这个纹章已与以往大不相同,除了遍体笼罩着一层代表希望的深红色火焰外,还多了一丝温暖和生气。“菲莉丝,现在是你的工作了。”修伊举起伤口尚未愈合的手指,朝菲莉丝发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让一切都结束吧。”“是,修伊……”菲莉丝望着发出灿烂微笑的修伊,忽地欲言又止。“还是叫我修伊吧,我说过,我不属于华斯特皇族。”修伊当然明白,因为对事实的瞭解,令菲莉丝再也无法实际掌握对他的称呼,解决的法子他立刻就找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没必要留恋,我像是说话出尔反尔的那类人吗?”菲莉丝不由得嫣然一笑,对这位可称是自己祖宗辈分的人物,她确实是又佩服又无奈,不管是年龄还是身份上的差异,这些在常人看来难以逾越的障碍,修伊总能轻易地将它们甩到一旁,而且还能让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这样的一个人,谁能不服?“是,修伊。”菲莉丝转身走向米伯特,米伯特立即知机地从腰间掏出一支匕首交给娇妻,如修伊般轻轻佻破指尖后,她也将带着鲜血的手指按到了那个仿佛正在燃烧的纹章之上。红色的光芒陡然沿着指尖蔓延,瞬间将菲莉丝的全身笼罩,就好像她也着了火一般。目睹此景的人无不大惊失色,若不是修伊以眼神制止了他们,而且菲莉丝也没有显出任何痛苦的表情,恐怕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四处找水灭火。而就在这时,一缕青色的光芒从纹章中突然射出,笔直地照在了菲莉丝的胸口上,接着无数散发着诡谲黑色的雾气在光芒的照射下一点点从菲莉丝身上逸出,好像被纹章吸引一般地朝它涌去。不多时,菲莉丝身上的雾气就被吸得一干二净,而纹章也再次发生变化,呈平面状态的它忽地急速收缩,以菲莉丝指尖所接触的位置迅速凝结成了一个细小集中的红色光点,而后又忽然快速拉长变成了一条直没进甬道顶端的光柱,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呼”的一声便向上飞升,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出什么事了?这叫什么结束?”小七莫名其妙地问道。“他的灵魂解脱了,同时也带走了加在华斯特一族身上的诅咒,就是这样。”修伊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如此一来,我总算是完成了母亲最后的愿望,太好了。”“可是,你的秘密不也被我们知道了吗?”蕾娜斯嗫嚅道:“你不觉得……”修伊的坏笑再度浮上脸庞:“啧啧啧啧……蕾娜斯,还有你们几个,这是怎么了?不太像平常的你们啊!平时你们不常怪我老是神神秘秘的,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你们吗?现在好容易有一个一饱耳福、尽情倾听我个人秘密的机会,怎么听了以后一个个都愁眉苦脸好像借了债一样?”“因为我们不知道,你居然说的是这种秘密。”玛丽嘉叹气道:“若你心中都是这类充满痛苦和悲伤的秘密,我保证以后绝不探听它们。”“我也是。”米伯特举手赞成。“附议。”小七也闷哼一声。其他几人的反应也大致相同,只有老酒鬼稍微特别一些,他的表情显得很无奈:“赌咒发誓有什么用,这小子想让我们知道的时候,即使你不想听也办不到,我和虚空不就是早知道了!”众人不禁绝倒,尤其是有着深刻体会,已知道修伊另一个秘密的倪剑唯有苦笑。“痛苦和悲伤的记忆每个人都有,不过我的比较多一点,但我也学会了如何面对它们,因此我不介意你们知道,只不过要多一个条件。”修伊淡淡道:“我希望知情者就到此为止,不要再多了,毕竟这种事并不适合广为流传。”比较……多一点?每个人在点头答应修伊请求的同时,心中对他形容自己遭遇的这个说法不由得苦笑起来,可既然本人都如此认为,没有切身体会的他们即使想安慰也无从说起。可他真的这么想吗?这个男人……凝视着依然挂着微笑的修伊,蕾娜斯心中首次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修伊出乎想像的遭遇与坚强,已在不知不觉中使她产生了敬佩与同情的心境。而对男女之间的感情来说,这两种心情都是司空见惯的恋爱之始,尽管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蕾娜斯的心情已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她终于对修伊产生了真正的好感,即使那可能只有一点点。修伊并没有察觉到蕾娜斯的情绪变化,即使注意到也无法看透她的心情,对现在心情相当好的他而言,比罗德怨念所铸就的“隔绝之扉”已消失了,此刻让出的新道路才是接下来的重点:“我们走吧。”※※※虽然视野依然被云层覆盖,可伊格斯已感到了一阵极其凌厉的杀气自下方急速接近,全身上下好似掉进冰窖一样,想逃却一步也挪不动,以前曾品味过一次的濒死感再次笼罩在周围。是敌人吗?如此凌厉的杀气,即使是暗黑龙族之王也不过如此,华斯特帝国内有这样的人吗?一连串疑问萦绕在伊格斯脑海中,此刻的他也只能借由分心来忘却这股可怕杀气带来的压迫感,虽然这对于摆脱目前的困境全无帮助。似乎是一阵微风吹过,面前的云团稍稍稀薄了一些,可当伊格斯终于看清正在快速接近的对手时,心中只感受到了更深的绝望与恐惧。布满怪异魔法纹章的漆黑铠甲,一身漆黑的宽大披风,同样漆黑的头盔遮盖了除脸以外的所有部分,最让伊格斯感到心惊胆颤的是,这张“脸”竟是一个银白色的金属面具,而且与一般面具不同,这张面具就是一块纯粹的银板,既没有留出呼吸的鼻孔,也没有开出说话的孔洞,因此与一般面具相比,这张银面更显得诡谲怪异。可最令伊格斯惊骇异常的是,正在空中高速向他飞来的这个人不仅没有翅膀,甚至连飞行魔法都没有使用,也没有像某些人类那样借助机械的力量飞行,一切种族用于在空中飞翔的方式他都没有采用,就这么一个人无凭无依地在空中漂浮前行,而且速度之高可与飞龙相媲美。在杀死龙骑将救下修伊后,那个身份神秘的黑衣骑士竟突然出现在了这里,并正在向他靠近,尽管伊格斯并不认识他,可也隐约意识到,他这回碰到的麻烦可不小,甚至可能比遭遇到暗黑龙王菲尔奥姆更可怕,因为此刻他所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能以常识判断的对手。与此同时,魔界靠华斯特边境,西部第一龙骑兵军团驻地。“部队整合完毕。”西部第一龙骑兵军团长哈莱姆恭敬地向克罗迪报告:“请殿下指示。”“很好,那就马上出发吧,地点是……嗯,华斯特帝国的皇陵所在地。”克罗迪偏头看了看奥利斯呈上的最新情报,简短地下了命令:“到达目的地后马上散开,一半人负责布下覆盖一千平方公里的包围网,剩下的一半直接进入皇陵搜索,只要发现与情报相符的任何一人,就当场格杀,不留任何活口。”“华斯特皇陵大约有一千近卫军,消灭他们倒是很简单,不过万一对方有援军赶来怎么办?”由克罗迪指派、全权负责此次行动的副军团长泽兰特问道。“消灭他们,但若敌方援军给我方造成的伤亡威胁超过总兵力两成,就放弃行动撤退。”克罗迪想了一下才答道:“其他的情况由你现场判断,就这个一定要遵照指示办理,消灭目标虽然重要,可全军覆没的风险没有必要冒。”“是。”泽兰特应声后退,转而走向自己的飞龙:“全军出击!目标华斯特!”二十万只飞龙的展翼扑翅随即扬起漫天尘土,一时间,连天上的骄阳都被灰色的雾气所曚蔽,望着一列列飞向天际的龙骑兵战阵,捂住口鼻的克罗迪露出了一个颇值得玩味的微笑:“修伊……就让我看看,你这回又能祭出什么法宝吧!”※※※“隔绝之扉”果然是保护贵重品收藏室的最后一道防线,众人才跟着修伊走了几步眼前就豁然开朗,一个如宫殿般宽敞空旷的巨大密室随即呈现在眼前,用整块精美大理石雕琢出的石头架子依顺序整齐摆开,琳琅满目的收藏品依不同用途与材质井井有条地陈列着,放眼望去好像无穷无尽。初次见到如此壮观景象的众人不禁傻了眼,盗贼出身的米伯特更是舔了舔嘴唇,发出了低沉的惊呼声:“我的天,这里到底有多少宝物啊?”“三十八万六千四百二十五件,在封闭之前,这该是最后一件的标号没错。”修伊从最靠近门的一个架子上拿起一个古玉瓶,一下子找到了米伯特所问问题的答案,六位数的编号令众人不禁目瞪口呆。菲莉丝虽是华斯特皇室成员,可她也没想到,在这个六百年前就已封闭的地方会有这么多藏品,不禁有些心里发虚地问了修伊一句:“这些……都是我们华斯特皇室的东西吗?”修伊当然明白她的心事,对身为皇族、却很不喜欢“巧取豪夺”这个仗势欺人字眼的菲莉丝来说,知道祖先做过这种事绝对不会感到高兴,所以他马上否定了菲莉丝的想法:“是,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些全是合法途径得来的,其中大部分是百姓为感激他们献上的贡品,多半没有价值却有纪念意义,而其他的部分则是用金钱等价购买的,你大可不必担心。”菲莉丝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些藏品的内容只有皇室文件曾记载过,而且现在这些文件几乎都散失得一干二净,你有什么证据做担保呢?”修伊微微一笑,伸手向老酒鬼和虚空一指:“空口无凭,你直接问证人吧。”“证人?”“殿下所说的是事实,他虽从不承认自己是华斯特皇室成员,可对华斯特帝国的历史文件一直都有收集。菲莉丝小姐所说的文件现在确没有留存在华斯特的档案库内,在魔界却有殿下所收集的摹本。”不等菲莉丝发问,虚空便主动答道:“我和老酒鬼都曾替殿下做过这份文件的整理工作,因此多少知道一点,至少在我所负责浏览抄记的十四万件藏品目录中,并没有不花钱就得到的贵重品。”菲莉丝转而望向老酒鬼,老头闷哼一声:“我负责的有十一万五千件,情况和虚空一样,但修伊小子负责的其他部分我就不清楚了。”“即使是不正当手段又如何?你的祖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米伯特的话刚出口,就得到了修伊的大声赞赏:“说得好!你的祖先做过什么和你并没有关系吧,难道刚解放比罗德的事你都忘了吗?他的憎恨总不会是你想继承的东西吧?”“可这和那是两码事……”菲莉丝才辩解了一句,就被摇摇摆摆走向收藏室深处的修伊留下的话堵住了嘴:“不,是一码事,只要别那么认真就能理解,老是在乎前人曾做过的事是无法迈向明天的,当然这并不代表就要忘了它们……喂,你们倒是来帮个忙嘛!我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啊?”※※※黑衣骑士的身形倏地刹住,从可与飞龙媲美的高速转变成虚悬凝固在空中,他的整个行动完全违背了自然常理,没有做任何减速动作,高速急停产生的正常反作用力也没有,从飞速前进到停住只一刹那,与伊格斯被飞龙急停动作撞得七荤八素的情形相比,黑衣骑士的动作更像是不规则的场景片段,极其古怪地违背了一切规律。不过与他发出的声音相比较,古怪的行动规律反而还好受些,因为在伊格斯听来,这种经过银色面具声波反射、仿佛机械一般的冰冷声音简直让人浑身发麻。所以现在伊格斯唯一能庆幸的只有,此人的说话并不算太难以理解,因为他的话实在是很简单:“你是伊格斯·撒旦?”“是。”伊格斯老实答道,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绝对无法对抗的,说谎显然很不明智。“你想到华斯特去干嘛?”“这……”伊格斯顿时瞠目结舌,自己的身份倒没什么关系,可安蕾莉雅托付给他的事与此相比,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对不知是否抱有敌意的黑衣骑士,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实话实说。“是有关修伊的事吗?”黑衣骑士的下一句话令伊格斯顿时面色死灰,心底的秘密被对方点破的震撼感简直无法用言语加以形容,以至于他完全没想到,黑衣骑士很可能只是试探他而已。看着伊格斯的异常反应,黑衣骑士不由得心里暗暗发笑,修伊对他的存在保密到了极点,自然也没有告诉伊格斯与安蕾莉雅,但他却早已从修伊那里得知了两人的事情,所以随便说上两句就能把伊格斯唬得面无人色。“……你怎么知道?”伊格斯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显然远远比不上修伊,马上就不打自招:“你认识修伊哥哥吗?”“嗯。”黑衣骑士微微点头:“你会来一定是安蕾莉雅的授意,她想让你告知修伊什么事吧?”其实,黑衣骑士这句话与先前一样,只是纯粹地随口猜猜,不过伊格斯的稚嫩远超出他的预料,居然乖乖地点头应道:“是。”这个小子,就算是嫩也要有个限度吧?如若碰到的人不是我,那后果……黑衣骑士差点凌空打了个趔趄,急忙把不祥感觉排出脑海的他立即改变了主意,把原本想到魔界办事的计划暂时搁置,先在这里把伊格斯的话全套出来,然后再打发这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傻小子回魔界,这才是唯一防止麻烦增多增大的方法。不过事情自然不是这么简单,黑衣骑士当然知道,伊格斯对自己的戒心并没有解除,要让他和盘托出尚需要一点手段,幸好,黑衣骑士虽没有修伊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辩驳能力,多少也从这个超强的说服专家那里偷师了一些经验,对付伊格斯还绰绰有余。“也罢,那你走吧。”黑衣骑士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杀气,伊格斯和他的飞龙立即恢复了自主行动的能力,而后他将手朝右侧一指:“以你飞龙的速度,往那方向两小时后就能看见华斯特城,再偏西五百公里就是华斯特皇陵,运气好的话,你当可在修伊离开时截住他。”话毕,黑衣骑士立即转身,摆出一副想离开的模样,而这就是他决定采取的策略——欲擒故纵。伊格斯是一名魔界军的龙骑士,直接冲进华斯特帝国肯定是送死,执行与修伊会合的任务难度相当大,从刚才的观察判断,他一直沿边境线移动就是拿不定主意,若这个前提成立,自己根本不用对他严刑逼供又或虚言恫吓,只要摆出放其自由行动的架势,踌躇于是否前进的伊格斯反而会放下戒心,求有能力自由往来三界的自己帮忙。说实话,黑衣骑士的这个主意并不算好,伊格斯主动信任他的可能性可以说只有一半。然而他成功了。察觉到黑衣骑士的离开意愿,伊格斯的天真想法立即将对方归进了“不抱任何恶意的朋友”一类,再想起自己无法**华斯特的困窘处境,当下就大叫了起来:“请等一等!”“……还有什么事吗?”黑衣骑士一边暗自感叹着伊格斯的稚嫩,一边不动声色地转身。“请问……你是修伊哥哥的朋友吗?”伊格斯的问题很蠢,不过确认对方阵营的态度很明显。“若是敌人,你还有活命的可能吗?”黑衣骑士反问一句。伊格斯顿时哑口无言,黑衣骑士这句话可谓是一语双关,既间接回答了他的疑问,也反过来嘲笑他的天真,不过也正是这句话,令伊格斯立即相信了他:“……明白了。我是想请您帮个忙,替我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修伊哥哥可以吗?我对华斯特人生地不熟,而且作为魔界军的龙骑士,要进入华斯特很不方便,更何况论本事我大概也比不上你,所以……”“等等,你相信我合适吗?”虽然计划顺利是很值得高兴,可黑衣骑士还是忍不住质疑起伊格斯的心智水平来:“和我说话总共也就七八句,你就这样轻易相信我,你平日就这么容易上当吗?万一我骗你又该怎么办?”“是啊,你说得有道理,我的确是个很容易受骗上当的人呢……”伊格斯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天真:“即使被修伊哥哥经常提醒要多对别人留一个心眼,甚至不惜现身说法来教育我,可我依然希望能用真诚待人,即便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做也没关系,至少我可以对自己问心无愧。而且……”话说到这里,魔族五皇子憨厚地笑了起来,但接下来的话却让黑衣骑士反而怔住了:“我相信你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你刚才劝诫我的语气和方式,都和一直真心爱护我、关心我的修伊哥哥一模一样,我相信,会如此好心劝告我的人,是绝不会欺骗我的。”尽管在常人看来,这种理由简直是白痴到极点——只因为语气和方式相同就相信,这种傻瓜还真的是不常见,可黑衣骑士却惊讶地发现,伊格斯的理论竟令自己无言以对,自己无意间流露出的关怀和劝告竟被伊格斯看出了与修伊的相似点,他不得不承认,伊格斯的敏锐直觉已经填补了他在人情世故上的弱点。黑衣骑士的表情被面具遮挡着,没法判断他的实际心情怎样,不过他的言语中却多出了一份暖意:“……你一定会有很多朋友的。”“我现在就有很多,”伊格斯骄傲地笑了起来:“而且很多都是可以信任的好朋友。”黑衣骑士沉默一会,接着也微笑起来:“看得出来……说吧,你想告诉修伊的事,我会替你转达的。”经过一番短暂的商量,众人很快分成了三个搜索小组,修伊与虚空、小七一个组,老酒鬼、米伯特与倪剑、冷凌锋一组,余下的一组全为女性,不用说就是蕾娜斯、菲莉丝和玛丽嘉,这样无疑能提高效率,可是面对这如汪洋大海一般的收藏品宝库,众人都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修伊,你准备让我们大海捞针吗?”玛丽嘉问道:“我是不反对老老实实找啦,可是你总要告诉我们,要找的东西有什么特征吧?”“就是就是,而且你始终没跟我们解释地狱镇魂歌到底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会被分成所谓的十三个部分,这叫我们怎么下手啊?”倪剑连忙补上几句,他觉得,现在正是问修伊的大好机会,很多以前未知的谜团大有在这里解开的希望:“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们了吧?”修伊沉默了一会,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开始讲解了起来:“……地狱镇魂歌是创世神所留下的遗产之一,与其他几件遗产不同,它的用途非常特殊,如果要简单点说,那就是创世神所遗留的‘最终审判’。”“不祥的字眼。”所有人心里都这么想,但说出来的只有倪剑。“对于这个世界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但最统一的就是创世神创造了整个世界与所有生命的存在,并制定了自然的规律与法则,我也确信是这样,不过我是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修伊的微笑显得异常莫测高深:“我认为,创世神应该是最早出现在这世界上的一个高智能生命体,虽然具体是什么我还不太清楚,但他应该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改变了这世界的地理构造和自然状况,并产生了异常高速的生命进化,从而诞生了这许许多多的智慧种族。可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并没有管理或统治这世界的想法,而是把我们交给了自然规律与法则,让我们自生自灭。”众人都被修伊的理论惊呆了,在很久以来,创世神如何创造生命哺育万物,一直是一个异常神秘也异常神圣的话题,不管多出色多想追求真相的科学家,都没办法在一片对创世神虔诚无比的敬仰中把初衷贯彻到底,像修伊这类的推测和论断,在常人眼中看来就是极大的亵渎,不管在天界、魔界又或是人界都会被当成异端,处以那一界最可怕的刑法。不过幸好,现在正在倾听他说教的人,在先前早被他的种种疯狂举动洗了脑,即使现在仍觉得十分震撼,却没有人立即站出来指责他是胡说八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怀疑创世神的慈悲……”玛丽嘉终究是有一定宗教信仰的人,终于忍不住反驳起修伊的话,可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完整的话,修伊的冷笑就彻底粉碎了她的虔诚:“若他没有留下地狱镇魂歌,这只能叫不负责任。创造生命是一种要负非常大责任的禁断行为,既然做了就要负责到底,像这般放任不理像什么样子?”玛丽嘉哑然无语,受到的打击之大从近乎崩溃的表情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偏偏她又无法反驳修伊一句,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天界与魔界敌对,人界由于实力差距悬殊,也对两界不抱有任何好感,三界互相防备、互相斗争的历史一直延续到现在,创世神放任不管的做法着实有些不负责任。“那照你的说法,创世神遗留地狱镇魂歌就是为了负责吗?”蕾娜斯不忍看到玛丽嘉继续崩溃下去,急忙用问题阻止了修伊的继续说教。修伊看了玛丽嘉一眼,一个会心的微笑浮上脸上,显然他已明白了蕾娜斯的用意:“嗯,严格地说来,地狱镇魂歌是创世神所设定的‘反创世能力’,也就是能把现有世界的一切事物,甚至是规律、法则都完全破坏的特殊道具。他留下它的想法也很单纯,万一自己所创造的世界不完美或存在瑕疵,即使自己无法再度修正这些错误,也能让怀有这种决心和责任感的人有办法代替他,修正甚至是破坏一切错误,如此一来,也许还能重新创造一个正确而完美的世界。”……修伊一席话毕,现场一片沉默,除去早已知道他想法的虚空、老酒鬼、小七和冷凌锋外,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和修伊在一起也有近三个月的时间了,后加入的这几人原本以为,自己对修伊层出不穷的叛逆想法多少也有了点免疫力,可面对现在的这个话题,每个人都不得不承认,想跟上修伊的新思潮,自己实在是差得太远。放弃魔界的皇位继承权是够另类,认识拥有卡雷格斯的黑衣骑士更让人吓了一跳,可与修伊此刻想追寻的事物,只属于创世神所有、创造一切与破坏一切的禁断力量相比,前两项简直像是小儿科。“那……如果修正这些错误,这世界的人们会怎么样?”蕾娜斯觉得自己好像如在梦中一般,无意识发出的声音似乎显得好遥远。“不知道,因为从未有人使用过它……嗯,准确地说,曾经有两个人找到了它,却还没来得及使用它就出了岔子,其中一人失去了生命,另一个人也没法使自己达成使用条件,因此最终还是未知数。”修伊怪笑起来,一个再次令所有人震惊的秘密就这么轰进了大家的耳膜:“不过能令十万年前魔族和神族的两位最高领袖,路西法·撒旦和米尔多·卡德联手合作,为使用地狱镇魂歌而发动了史无前例的浩大神魔战争,相信它的存在并不是空穴来风的谎言吧。”蕾娜斯整个人都呆在当场,大脑一片空白,说话和思考的能力都因为这句“第一次神魔战争是神族之王与魔族之王联手合作的产物”而丢得干干净净。菲莉丝和米伯特的感觉也差不多,神魔战争虽然离两人实在是素未谋面的东西,可道听途说而来的种种信息都表明,这战争是两族间不能共存而产生的,现在被修伊如此一说,简直令人感到浑身发麻。虚空、老酒鬼和小七则有所不同,他们知道的远比在场的其他人多,可这个事实修伊也没有告诉他们,作为曾参加过神魔战争的人类之一,有过战争经验的老酒鬼和虚空不禁百感交集,因为他们的确没想到,这个从远古延续到现在的战争居然和他们所找寻的有着直接联系。我们……好像参与到了不得了的事情里呢。老酒鬼的眼神充满苦笑。那当然,你我不是一早就决定了吗?与其继续在不知原因的战争中消磨人生,倒不如轰轰烈烈地拼上一场,至少也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又是否值得为此而战。虚空的眼神是这么回应他的。那,这个叫修伊的小子就是最好的答案吗?老酒鬼的视线随即变成了一道显而易见的选择题。你有更好的选项吗?虚空无言的苦笑让老酒鬼顿时无计可施。的确如虚空所言,他们也只能把赌注押在修伊这个知道太多内幕的人身上,碰碰自己的运气了。若说这里只有一个火焰空间成员还能保持冷静的话,这个人非冷凌锋莫属,十万年前的时间差太过遥远是一方面,不关心除修伊之外的任何人与事也是一方面,现在的他只是单纯地记下修伊的每一句话,权作为资料储存在脑袋里而已。“哎……难以置信啊!”玛丽嘉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如此惊人的连续轰炸,不能接受事实的头脑顿时短路,人也一头栽倒在倪剑怀中人事不省。倪剑虽喜得如此飞来的艳福,却因为接二连三的冲击,心乱如麻,整个脑袋都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占满,当然也提不上有享受的感觉了。因此他不禁发出此刻在场人都想说的一句牢骚:“真的和老酒鬼说的一样,难道我们连不想听都办不到吗?修伊大爷啊,请不要老是语出惊人,能不能一件件从头按顺序说完整点,我们可不是你,跳跃幅度这么大的连锁秘密大曝光谁能受得了啊!”“哦,是吗?也许是你们的承受能力太弱了……也罢,就让我从头讲起吧”修伊的目光仍在一堆堆琳琅满目的收藏品间逡巡,直到倪剑提出抗议的这一刻,他才停下搜索行动,转身一脸认真地说了起来:“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这已是个很遥远的故事了……”“……克罗迪的打算是这样的吗?”听完伊格斯的述说,黑衣骑士沉吟了片刻,面具再次发挥了遮掩表情的功效,将他的想法全部盖在了那片银白之下:“我明白了,转告的事就交给我,你回去吧。”“谢谢,那我走了。”伊格斯二话不说,立即命令坐骑转向,他一眼就能看出,黑衣骑士绝对是行动多于言语的那类人,再纠缠不清只会令对方讨厌自己,更何况他自己也是不喜欢婆婆妈妈的人。望着伊格斯慢慢消失在云间的身影,黑衣骑士忽然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是冷笑:“……我想,没必要转告了,这种小事还是让我代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