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苏梦枕与雷损(2 / 2)

因为杨无邪清楚,苏梦枕根本不需要更不喜欢这些安慰。

这些安慰,不过是在提醒他现在的狼狈、丑陋、不堪而已。

他自强,自尊,自傲,甚至是自负。

这样一个人,却在襁褓中被“天下第六手”所震伤,从此以后身体孱弱,身患重疾,终年咳嗽,浑身是病。

他平日睥睨天下,虽是个柔柔弱弱、清冷孤傲的公子模样,却有任何人无法否认的霸主气质。可是一旦犯病,苏梦枕立刻变成一条任何正常人都比不上的可怜虫。

据说苏梦枕的身上,至少有三四种病,是常人口中的绝症,一旦得了其中一种,都必死无疑。除此之外,还有四五种病,则是因内力破坏根基、损坏的根基牵扯内力,一并勃发出来的,目前连名称也未有。

能带着这样一身重病,苏梦枕居然可以将金风细雨楼从父亲手中的小组织,经营到今天与六分半堂分庭抗礼的地步;带着这样一身恶疾,苏梦枕竟然能够成为大宋当世公认的五柄神刀之一。

据说有神医判断,起码在三四年前,苏梦枕就应该埋进坟墓了。

但是到了今天,他仍然活着,而且活得威风凛凛,没有任何人敢小瞧,没有任何人敢糊弄。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苏梦枕就是一个生命塑造出来的奇迹。

咳嗽声慢慢消失。

苏梦枕以平静而素淡的态度收起手帕,他的双眼刚刚还满是血丝,痛苦得像是要从眼眶里面挤出来,但现在里面的神采一闪、一亮,却静幽幽、清冥冥,如两朵妖异的鬼火闪烁跳跃,移转到了杨无邪的身上。

苏梦枕说,“继续。”

除了脸色比此前苍白了一些,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就好像刚才的痛苦,对他而言简直是稀松平常,如同常人的呼吸一般。

杨无邪点头道,“我认为宋虚起码有八成可能,拥有另一种身份。而在这么多备选人物之中,以魔教嫡传‘仇统’最有可能是他的真正身份,而大明东来的‘小李飞刀’子侄‘快剑血玲珑’次之。”

苏梦枕听到“小李飞刀”几个字,怔了一怔,脸上露出了一种好像是怀念的微笑,这种微笑中蕴含的淡淡暖意,竟将他那苍白的面孔中的寒意,也给冲淡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他才收敛了笑容,道,“这番话我好像听你说过?”

杨无邪道,“没错,上次在讨论吐蕃恶僧鸠摩智袭击燕子坞一事中,我与公子报告过此事。当时我的判断是李忘尘消失,仇统出现,李忘尘很有可能就是仇统。”

苏梦枕道,“这么说来,李忘尘、仇统、宋虚,很可能是一个人的三个身份?”

杨无邪点头道,“没错。”

苏梦枕又问,“无邪,你认为他有什么目的?”

杨无邪苦笑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一切的内情,或许比我们想象中简单很多——他只不过是为了道理和公义。”

道理和公义,这两个词汇一出现,苏梦枕的脸上,立刻显露出一种难言而复杂的表情。

就好像是一个娴熟老练的猎人,碰到了一头棘手的猎物。

身为京城黑道的两大龙头,苏梦枕非常清楚,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不是大奸大恶,就是大仁大义。前者是令人毛骨悚然,后者却是令人无话可说。

如果一个让你都无话可说的人,成为了你的敌人,你能不能打败他呢?

他长叹了一口气,“李寻欢的侄子么……如果真是他的话,那这件事情就很麻烦了。”

杨无邪的记忆力很好,但他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一幕很陌生,苏梦枕应该很少有说出麻烦这两个字的时候。

他马上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去寻找记忆中苏梦枕说出麻烦的次数。

答案竟然是一次也没有。

苏梦枕此前竟然从来没有说过“麻烦”这两个字。

说完这番话,苏梦枕站了起来,淡淡道,“我们走吧,我想蔡京一定也将这封信送给了雷损,不管这位掌握了我们双方证据的铁手重判到底有什么意思,我们都应当争取他,起码不能任由他倒向六分半堂。”

苏梦枕猜得没错。

在他们说出这番话的同时,京城的另一个地方,一个身穿灰袍宽袖,一只左手拢在右襟里的老者,正在与一个低着头的年轻人说出和苏梦枕相似的一句话。

这个年轻人低着头的姿态,并不像是表现恭敬,而是因为他也是残疾。

他的脖颈好像是被人捏碎了,只能垂着头。

在整个京师,只有一个人能身受如此重创还能活着。

那就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低首神龙”狄飞惊。

狄飞惊对面的老者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闪过一种狡黠,“我们出发吧,不管这个宋虚,到底是不是他人伪装,只要让你亲眼看上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虚实。我想这个时候,苏楼主也一定已经前往了孔雀楼,到时候你也可以顺便看一看他,最近半年做事那么着急,到底是不是已经时日无多,他到底是真有底气,还是在色厉内荏。”

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狄飞惊的肩膀,“我非常相信你的一双眼睛,更相信你的观察力。狄飞惊的一双眼,是整个六分半堂,乃至于整个京城的珍宝。”

能用这样的态度和狄飞惊讲话的,当然也只有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了。

除了苏梦枕和雷损之外,京师里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势力,也都有了动作,因为这个宋虚,掌握着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重要证据,这个消息也已经传播了出去。

只是除了诸葛正我、蔡高秦、苏雷、方狄几方之外,就没有人知晓具体到底是什么证据就是了。

全京城的风云人物,都在往孔雀楼前来。

就连正在吃吃喝喝的李忘尘,也大致能感受到那空气中微妙气氛的变化。

他知道,一场大戏,已步好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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