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开口说话了!
手稻神社的神官,居然说话了!
见终于松了口,人们也不管究竟为何了,有游客围上来拍照的,有老人们围上来拼命搭话的,但当了神官的路,也只会让他脸上焦急之色更重而已……
他不会理会其他人的。
好在夏目直树耳朵还是好用,回头看着被人群簇拥着追来的神官,也是微微惊讶。
神官开口说话确实不多见。
“请留步!”神官冲到眼前,神情庄重:“夏目直树大人,可是前几日造访过奥宫,见过老宫司大人?”
夏目直树点了点头,瞬间明白了。
应该是老宫司嘱咐了什么。
“那太好了,您跟我来。”神官神情愈加庄重和谦逊,开始弯腰欠身:“老宫司大人有过交代,您要是来的话不可阻拦,并且好生招待着……他老人家正在偏殿休息,我为您引路。”
只是周围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了,道路变得水泄不通起来。
诺大的神社门口广场居然只有这里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甚至宽敞的神道都被拦住了。
神官唤来巫女们以及其他神侍,维持着现场秩序,让出一条能走人的路来。
游人议论纷纷,震惊于神官的谦逊和反常,也热衷于讨论夏目直树的身份。
有附近镇上常去周边乡下收菜的农人认出了夏目直树,开始悄声传播着。
这少年什么身份?
跟老宫司又是什么关系呢?
难道是亲戚或是权贵……
议论声愈大,神官微微蹙眉,有些看不下去了。
但他又不能开口跟旁人解释,只得领着夏目直树和浅井往前走。
夏目直树也颇为好奇,小声问着:“您开口说话不会坏了规矩吗?”
夏目玲子以前就是手稻神社的巫女,夏目直树最是清楚神社的规矩了。
神官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方式,回答的声音中气十足,且洪亮了些许,让离得近的那些游人都能听到。
“老宫司大人说了,夏目大人您身份特殊,在神社内的地位不亚于那些侍奉在正殿的神明画像……甚至比肩尹邪那美和天照大御神。”
夏目直树一听眼皮直跳。
好家伙,原来老宫司他不是私底下说说,已经把这种比喻告知全神社了吗?
被当众这么说还是蛮尴尬的,让夏目直树直起鸡皮疙瘩。
但是对上神官那由衷尊敬的眼神,他又有些释怀了。
或许信仰对于一个人而言,真的很重要吧。
不再去理会一句话点燃的气氛,逐渐远离喧嚣,夏目直树在偏殿见到了阔别数日却如隔数年的老宫司——
老宫司背对着门口在冥想,花白的头发和句偻的身姿真的像老了十岁一样。
初见的时候他尚且硬朗,如今已经有风烛残年的感觉了。
“是夏目大人吗?”
老宫司睁开眼睛转身,虽说更加衰老,但气场越发和蔼了。
比起神社的御主,更像是家族里的老人。
“感觉已是许久不见了。”
夏目直树和浅井行礼过后,也脱去鞋子踩上榻榻米,跟老宫司对坐。
老宫司看着眼前这对郎才女貌的情侣,脸上露出了由衷的高兴:“能见到浅井小姐健健康康,真是太好了。”
浅井郑重道谢:“谢谢您的帮助。”
老宫司摆了摆手,呵呵一笑:“要谢还是谢夏目大人,做到了我修炼一生却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夏目直树闻言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素不相识,但他却愿意付出许多。
老宫司似乎是看出了夏目直树的心事,宽慰道:“如说回报,雨宫小姐已经给了我最好的。”
夏目直树很疑惑:“是指钱财捐赠吗?”
雨宫千鹤只跟他le聊天的时候提过几句,雨宫近马在她的要求下,给神社捐赠了往后五十年都不用愁的钱财,并承诺会年年给相同数量的香火钱。
偌大一个神社开销还是很夸张的,工资、水电、活动筹备等等,五十年的钱财还年年都给,雨宫近马的报恩果然非同一般。
老宫司点头,“听上去很俗气对吧?但捐款给了很多,还有场地修缮扩建,以后神社发给年轻人的工资更多了,就会有更多的人来任职,传统能延续且与时俱进,神社得以长存。我徒弟也不必临近日期便开始四处募捐,筹办烟火大会和祭典了。”
“明明您对钱财……”
来的路上听神官说了,游客和信徒捐赠给老宫司的香火,他从来不收的。
老宫司便叹了口气,“人是理想的,但生活是现实的。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一朝生于此世,岂有不灭之理?”
“敦盛啊。”夏目直树常常读书,也算是博学了:“信奉神道教的您,居然也会说出佛家的理念来。”
“道理都是一样的。”老宫司摇头:“何况在现代社会,没有钱是不行的……其实我早该死了,无非早几年晚几年的事。唯独放心不下的便是神社的后辈们。如今有了这笔钱,我也能放心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欣慰绝非作假。
“给我的钱,我不接因果可以不收。但给神社的钱,我没有办法替热爱神社和那些以此为生的人拒绝。”老宫司又说:“所以,雨宫小姐的捐款,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好的回报了……施恩图报已经令我觉得羞愧,夏目大人再这样感谢,那真是让我和神社蒙羞了。”
夏目直树闻言突然正色:“我的感谢并不能因为千鹤已经谢过便心存侥幸……那本身就是对恩情的亵渎。”
老宫司一愣,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便哈哈大笑起来。
“以我愚昧的眼光来看,夏目大人的就是雨宫小姐的,谈什么你我他?”
这句话一说出口,夏目直树脸色就变了。
旁边的浅井眼神则是眯了眯。
老宫司见气氛不太对,后知后觉,终于是反应过来,便连忙跟浅井说了声抱歉,感慨:“在神道教修行六十余年,果然还是对红尘感情一窍不通啊!”
又聊了半个多小时,夏目直树算算时间,该往回走了。
北原隼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这封信您收下。”夏目直树将那封原本打算见不到便转交的信函递给老宫司:“里面是我对您的感激之情。希望您日后有时间再读的时候,它便代表着我对您说不完的感激。”
“夏目大人言重了。”老宫司起身去送,走到了偏殿门口。
刚才夏目直树便问过,既然老宫司回来了为何不去正殿住。
在日本这种尊卑关系非常森严的社会里,岂有徒弟住好屋师父住偏殿的道理?
但老宫司只是笑着随口说,年轻人才是未来的希望。单此一句话,手稻神社在夏目直树心中的地位已经远超伏见稻荷神社或是尹势神宫那些正统了。
他也会永远在心里记住这间神社里,有这么一个思想潮流不古板的小老头——老宫司是用智能机的,甚至神社的官方推特账号都是他在运营。
“往日之深渊,他日之笑谈。”老宫司在门口送别夏目直树,外面信徒众多,他就不露面了:“我由衷替您高兴,夏目大人。您有浅井小姐陪着走出十年阴影,她也被您救赎能继续人生……我会在浅薄的余生日日为您诵经,祈祷您武运昌隆!”
夏目直树鞠躬道别,牵着浅井的手走了。
老宫司望着他的背影,站在门口良久良久。
仿佛是想将夏目直树的影子刻进脑海里,他日带去高天原。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夏目直树。
下午两点,夏目直树大包小包在家门口等来了开着小皮卡的北原隼人。
一个假期不见,北原隼人居然留了络腮胡,虽说还不浓密,但是比起之前来更有阳刚之气了。
再搭配上他那个小塔一样的体型,坐在车里居然显得皮卡都不那么大只了。
“哟,隼人!”夏目直树笑着招手,等皮卡停下熄火,他上去给了北原隼人一个大大的熊抱:“怎么留胡子了?”
“怎么样,性感吧?”
北原隼人哈哈大笑,兄弟相见,即便是隔了一个假期这么久远,一句话、一个动作,便又能将两人拉回无话不谈的日子。
不管是大学时候好的要死的舍友,还是高中时候同桌的死党。
或许久不联系,明明总是能在朋友圈看到她在分享动态,却连点赞的勇气都没有。
但只要见了面,便总能用友谊来消除时间的隔阂,这便是挚友啊!
夏目直树点了点头,“倒是和你挺搭配的……因为什么?懒得刮胡子?”
北原隼人便嘿嘿一笑,冲着他说道:“这单身狗就不懂了吧?惠学姐说喜欢成熟的,我虽然比她小一岁,但留了胡子也整天把她迷的不要不要的,天天嚷着快开学好拉着我跟她朋友炫耀。”
夏目直树一挑眉,看出了这小子言语中的揶揄。
好家伙,这是自己谈恋爱了便在兄弟面前横起来了是吧?
恰逢此时,家门打开,浅井拎着最后一点东西要下台阶。
虽说东西不重,但是很碍视线,浅井便下意识冲着夏目直树伸出了手。
夏目直树也很自然地牵着她的小手,扶着她下台阶,防止一下子踩空了伤到。
那么,就给我刚谈恋爱两个月便愚昧自大的义子一点小小的同居震撼吧!
北原隼人眼睛都瞪大了!
没谈过恋爱的可能没有概念,但是谈恋爱的都知道要亲密到什么程度才会做出什么事来……
难不成已经成神了?!
不不不,那学姐那边怎么办呢?!
惠前辈也说了,学姐应该是喜欢直树的……
回去的路上,北原隼人脑子都快烧了,也愣是没想明白夏目直树跟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天夜里,东京新宿,鹤卷町神田川河畔的二层小楼。
吃过了饭,窝在沙发上看了会深夜综艺,舟车劳动的夏目直树决定睡了。
他打了个哈欠,看着在猫窝里闹腾的妹抖,又看了看在厨房刷碗的浅井,突然有些恍忽。
结婚真的是爱情的坟墓吗?
在这一刻,他萌生出了结婚的念头。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或许还有猫狗。
不论春夏秋冬,家里都有着我们生活的痕迹,你的人生中有我,我的人生离不开你。
我们是互补的两块拼图,合在一起便是幸福的模样。
这样的生活,为什么会变成坟墓呢?
只是拼在一起的,并不是契合的两块拼图吧!
夏目直树想到这里,便开始庆幸了。
庆幸自己从小便遇到了属于自己的拼图,棱角严丝合缝,互相包容又尊重对方。
而其他人究其一生都在踏上寻找的路途。
有些人找到了,变得幸福。
有些人将就了,多年后开始迷茫。
有些人则孤傲地站在路灯下,注视着路上其他的旅人,把自己的缺口和凸起遮住,默不作声。
无法对他人的感情做出指点,但至少走到路的尽头,不要对错过的某个人某个瞬间而感到后悔啊!
请相信,总会出现一个人,让你觉得人间值得。
相信爱情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昏昏沉沉之中,夏目直树在沙发上小眯了一会。
等再醒来的时候,浅井已经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来到了客厅里,放在他面前,上面还细心地插着牙签。
“在想什么?”她顺势坐到夏目直树身边,甩了甩擦干但仍微湿的头发,“困了的话,吃点水果就睡下吧。我把明天返校用的东西给你准备妥当也上去。”
夏目直树闻着发间清香,把头埋在她的脖颈上闭眼呢喃:“没什么,不怎么困的。陪你一起上楼……苹果怎么还用削皮?多费时间,我又不是娇生惯养吃不惯苹果皮。”
一边说着,他一边捏起盘子里的牙签插了块苹果,却先递到了浅井嘴边。
浅井摇了摇头,却拗不过,只好轻启朱唇咬去了那块苹果。
“没费多久,两分钟而已。”她含湖不清。
夏目直树笑着也吃了一块,苹果甘甜爽口,很好吃。
等浅井咽下去之后,轻声说道:“希望等我头发白了再给你削苹果,那时候你再问我,我能平澹地说出‘没费多久,也就一辈子而已’这句话。”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平静,温柔但却炙热,充满了希冀和爱意。
“所以你的后半生,就让我用这一个一个的两分钟来填满吧……余生请多指教了。”
原来,不止他自己有了想结婚的念头。
原来,想要买房并非是心血来潮。
原来,这十年里她都满怀憧憬,一腔孤勇。
蓦然的,夏目直树觉得嘴里化作汁水的苹果流淌在了心田里,温柔,含蓄,美好。
从心里溢出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