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乱成一团, 皇宫内也不遑多让。
皇帝和文官坐守后方,武将们或是去督战,或是去统筹, 只有几个年纪较大的,跟着一起守在宫里,焦急地等待前线的消息。
行秋一进去,神情焦灼的耶律延禧和众官员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耶律延禧没时间跟他绕弯子, 开口就是:“朕同意了, 幽州也给你们,你即刻想办法让女真人退兵。”
官员中隐约可闻哭声, 听着怪可怜的。前面有强敌攻城,后面还有人勒索割地,割的还是燕云这种税收和军事重地。行秋代入自己想了下,真有这一天,他可能也是要哭的。
同情归同情, 涉及国家利益, 行秋分毫不会让。
行秋微笑着摇头:“陛下, 光有幽州不行, 您知道的。”
耶律延禧陡然站起来, 失态地用手指着他低声咆哮:“贪得无厌的无耻之辈, 朕已经同意将太行山以东的七州全都给你们了,你还要怎样!!”
有官员跟着劝道:“拿了幽州已经很好了, 莫要再贪,雁北之地就是给大宋, 你们也不好守啊。”
“拿了太行山以东的城池, 国界的关口基本全能堵上, 只需守好几处险要关隘, 大宋就是铜墙铁壁,谁都打不进来,这一点使者肯定清楚。”
行秋听着耳边诸多劝诫,神色平淡地盯着耶律延禧:“幽州的确很重要,但我执意要云州的目的,陛下和朝中诸位肯定也清楚。”
许多人神情一滞,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云州对大宋来说是眼睛,对北方游牧民族又何尝不是?有了这片地,他们进可攻退可守,其重要性一点也不亚于幽州,怎会轻易让出去。
耶律延禧脸上的肉抖动着,气得冷笑一声:“带上你的人,滚出辽国!朕宁可抱着燕云一起亡国!”
此言一出,好几声哭叫着喊“陛下”的声音,耶律延禧拼着一口气全当听不见。
行秋挑了挑眉头:“宁与家奴,不与友邦?也好,陛下执意如此,我也只能按照自己原本的打算行事,还请陛下不要记恨我,安心上路就是。”
他刚假装要动手,从殿外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个满身血污的士兵。
“陛下,外城破了!”
耶律延禧浑身一软,双目呆滞地瘫软在椅子上,殿内有一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官员更是当堂瘫倒在地上。
外城……这就破了??
怎么可能?!这才半天!这才半天!!
紧接着,又有士兵来报,说挞不野将军率军出降,完颜阿骨打正率军往城内打过来。
百官回过神来,一部分大骂开城门投降的叛徒,一部分劝着耶律延禧赶紧往西京转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行秋对上耶律延禧缓缓转过来的视线,微微笑着等待他开口。
他完全看得出来,耶律延禧刚才并不是为了面子放狠话,他是真的以为,临潢城池坚固,怎么也能守上十天半个月的,而金兵为了急行军,肯定没带多少粮草。辽兵完全可以依靠临潢,与金兵打消耗战,耗上十天半个月的,万一就反败为胜了呢?
但谁也没想到,契丹人眼中坚不可摧的临潢,竟被女真人只用了半天时间便攻了进来。
这一仗摧毁的不仅是外城那一层保护圈,更是辽国无数人的心理防线,比如耶律延禧,他再也没有刚才强撑着的精气神,整个人就像被什么重重击垮,离崩溃只有一步的距离。
萧奉先神情哀切地跪在地上:“陛下,签了国书吧。没了上京和中京,我们要燕云又有什么用啊。”
女真人这会主力部队集中在上京,但上京旁边就是中京,距离很近,等他们灭了临潢,转头南下就能顺手灭了中京,所
以上京一丢,中京很大概率也保不住。
又有一个行秋不认识的官员站出来,请求耶律延禧同意割地,更多的要么默不作声垂泪,要么不忍直视地闭着眼睛。
行秋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断臂求生的道理谁都明白,但作为国人,谁又愿意张这个嘴,说出将国土割让给邻国的话。
若说他因为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并且不是大宋本国人的因素,对这样的场面多少有些唏嘘,后面跟着的赵楷、武松、鲁智深等人这会要爽翻了。
这世上最让人开心的,还有比亲者快仇者痛这事更舒服的吗?
辽国不仅是仇人,还是压在大宋头顶一百三十多年来的阴影,是让中原王朝每一个汉人深感耻辱的存在。
看着辽国人哭,他们就想笑。就今天这画面,以后但凡想起来,饭都能多吃两碗。
耶律延禧真的怕了,女真人的凶悍完全将他击溃。
上京不能丢,中京也不能丢,这是他脑子里不断在重复的话语。
也是他用来安慰自己、说服自己的句子。
“……朕这就让人起草国书。”耶律延禧颤抖着声音,“太行山以东幽州七地,雁北云州九地,从今起……”
他停顿了好长时间,耳畔听着逐渐逼近的兵戈声,双眼茫然扫过座下臣子们痛苦失意的面庞,狠狠闭了闭眼,道:“尽归大宋。”
他是整个契丹的罪人。
祖宗的荣光啊,还有能够看得见的那一天吗?
这一刻真的到来时,行秋反而出奇的冷静。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大宋的国书早已拟好,辽国那一份,还请陛下现在就动笔。”行秋抱了抱拳,“我现在就去为陛下退敌,希望等我回来时,咱们双方都能给各自带去好消息。”
耶律延禧说不出话。
行秋也没在意,他笑了笑,转身对身旁众人道:“跟着我,咱们一起去会会完颜阿骨打他们。”
…
挞不野将军虽降,城内依然有许多军队在顽强抵抗。
将军们带着士兵,在城门处与女真人拼死斡旋,哪怕城门已开,这座城池终将无法守住,但拼上他们的性命,哪怕只能拖延女真人进城的步伐片刻时光,他们也算是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行秋带众人占了一处高点,居高临下地看着远处的厮杀,赵楷战战兢兢地问道:“我也要在这里吗?”
行秋嗯了声:“你跟着我才是最安全的,否则放你一个人在使馆或皇宫内,一转眼你就会被耶律延禧抓起来,用来威胁我给他打白工。而且你也需要多看多学,现在多了解对方一分,以后就少吃一次亏。”
赵楷的破绽实在太多,普通的臣子或下人是没有这般雍容尊贵的气度,和目下无尘的睥睨目光的,辽国所有大臣也不是瞎子,只要耐心观察,再将人抓来询问,赵楷身份暴露就是前后脚的事。
和辽国不同,女真人打仗,将领会跟着底下的小兵一起冲锋陷阵,坐镇后方的唯有一个完颜阿骨打。
行秋指着冲在最前面的完颜娄室,问搭弓准备射击的花荣:“你能射到他吗?”
花荣摇头:“超出射程了。”
行秋道:“那再等等。”
金兵势猛,辽兵人多,一个是东北渔猎民族,一个是草原游牧民族,两边都有骑兵,除了攻城那一阵子的慌乱,这会到了平地上,双方看起来倒是打得不相上下,有来有回的。
至少就目前来看是这样。
场上几个男人都有些按捺不住,赵楷害怕,他们可不怕,这样的场景,只会让他们热血沸腾,满心都是杀敌和建功立业的想法。
行秋只好安抚他们:“再等一会,等他们两
边再互相消耗一阵子,我们再出手。”
从高处看,金国的军队在不断往城内推进,辽国这边一步步后退,两军交接的地方,后者更是呈溃逃的姿势向着空旷的城内拼命奔跑。二者战力悬殊,抵抗了不过半个时辰,败军之相已显。
宋辽之间百年的和平,养废的不仅是大宋的士兵,也有辽国的士兵。
行秋戴好帽子,拉了把脸上的面罩,侧头问身边的人:“还看得出我是谁吗?”
众人齐齐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