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一闭关, 曲灵风便天天过来找魈聊天玩耍,哪怕他说上一大段, 对方的回应只有寥寥几字也不在意。
也就是趁着师父不在跟前, 等黄药师出来了,曲灵风保证乖得跟兔子似的,光是早中晚不停歇的功课就忙得他够呛, 别说像现在这样轻松自由。
魈忍不住提醒他一句:“等他闭关出来, 定会检查你的学习进度,到时若做得不好惹他生气……”就是他也保不了你。
他是知道黄药师对徒弟有多严厉的, 更是亲眼见过对方训诫曲灵风的模样, 只是几句不轻不重的责骂都能委屈的掉眼泪,若是功课落下太多, 惹得黄药师大发雷霆, 可就不只是掉几滴眼泪的事了。
曲灵风慌里慌张地喃喃自语:“对啊,师父虽然闭关了,但他出来肯定要检查我碧波掌练得怎么样了,完了完了, 这两天光顾着玩, 都忘了这事了, 这下怎么办,师父出来肯定要狠狠地责罚我了……”
黄药师还没出关呢, 曲灵风就已经快被自己的想象吓哭了。别看师父对着大哥哥有求必应笑脸相迎, 对着自己和其他人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魈无奈说道:“你就在我这里练吧, 我知道碧波掌的路数, 多少能给你些指导。”
正式习武才三个月, 底子都还没打好, 曲灵风一手碧波掌使出来已经似模似样了, 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天分的。虽然经常被黄药师嫌笨,但那要看跟谁比,跟黄药师这样的妖怪比,天底下就没几个聪明人,要是跟普通人比,曲灵风已经算是很好的练武苗子了。
教了曲灵风一天碧波掌,魈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当一个教授者,具体原因在于,他和曲灵风之间的差距太大,就像他没办法给一个小孩子解释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因为一加一就是等于二。
但除了碧波掌,他还是有许多可以教的,比如他可以盯着曲灵风练基础功,蹲马步,跑步,单腿直立等等,虽然这些往往会在曲灵风泪眼汪汪的恳求下不了了之。
半个月后,黄药师出关。
他没有去管躲在自己院里忐忑不安等着被检查功课的弟子,第一时间直奔魈的住所。
见了他的第一眼,魈便感知到,对方身上有什么明显不一样了。若说此前,他身上的气息如一柄锋芒毕露的绝世宝剑,现在,这柄宝剑被套上了刀鞘,虽然光华依旧,却少了些锋利尖锐的棱角。
魈看着他,说道:“恭喜,你又精进了一步。”
不止是一步,三步都能称得上。
黄药师显然心情很好,他眉眼含笑,青衣出尘的模样,倒不像是名震江湖的东邪了,更像是高门大族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大功初成,他颇有些跃跃欲试,想找人试试如今的水准,而整个桃花岛上跟他同等水平,或者说比他水平更高的,除了魈以外,没有第二个人。
魈皱着眉头拒绝了黄药师提出的请求:“我不懂你说的武道,因为我所有的本事,都是千百年间不断与魔物厮杀中磨练而来,全部都是杀敌的招数,出则见血,没办法像个凡人那样与你对战。”
魔物?黄药师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魈冷冷看着他继续说道:“我不会与凡人交手,你另找他人吧。”
黄药师只能作罢,心里暗叫可惜,他当然不会天真地觉得自己学了点本事就能挑战仙人,无非是想趁这个借口,看看对方有什么神通罢了。就算是他也抑制不了面对仙人时的好奇心。
没过多久,魈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曲灵风压抑的抽噎声,和黄药师的责骂。
那样一个看起来光风霁月的青年,骂起人来词汇量居然还挺丰富,魈的心里莫名闪过这句。
听着曲灵风哭声越来越大,又响起啪啪的声音,似乎被打了手板,魈忍不住朝那边看了眼,在听到一声突然拔高的“以后再也不敢了”的哭喊后,他用法术向黄药师传话:“他只是个孩子,耐心教导便好,不必动粗。”
心底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黄药师惊得在周围看了好几眼,发现这个声音似乎只有自己能听到,曲灵风完全没有听到后,他很快意识到,这应该是仙家特有的传音秘术了。
仙人都说不让打孩子了,他当然不能再下手。
曲灵风战战兢兢伸着手,等着第三下手板落下,却看到师父将戒尺一收,表情很不好地瞪了自己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曲灵风傻傻盯着黄药师离去的身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不打手板就是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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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份时,岛外有人传来消息,声称找到郭啸天和杨铁心夫妇几人的消息了。
原来他们跟随丘处机去了终南山,在山下置办了田产,搭了屋子,背靠全真教,完颜洪烈的人手完全进不到那里,可以说十分安全。
而且等郭靖和杨康再长大些,就能凭着跟丘处机的交情,送两个孩子去全真教习武,乱世之中多学点防身的本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至于完颜洪烈,找了大半年,实在无法得手,似乎就这么放弃了,至少从丐帮传来的消息看,他已将分出去的人手全部收回,用作其他事上,而不是满世界地跑到处找一个有夫之妇。
黄药师至此才明白这其中的纠葛,他冷哼一声,很是不屑:“为了强占人妻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亏我此前还觉得完颜洪烈是个人物。”
他又问了那送信之人几句,说是如今整个临安都贴满了悬赏某个不知名青衣文士的告示,没有姓名,只有张画像,皆因前几个月武穆遗书那一桩。
金人潜进临安皇宫盗走武穆遗书,黄药师又去抢了回来,如今南朝为了平息金人的怒火,还要帮着他们捉拿自己人,简直令人发笑。
打发走送信的人,黄药师突然说道:“我虽不惧南朝和金人,却也不能任由自己的画像与贼人一般被贴得满城都是。”
魈静静看着他:“你想怎么做?”
黄药师微微一笑:“寻根溯源,只要解决掉问题的根源,任何麻烦都能迎刃而解。”
从前这件事他虽然想过无数次,但难以实现,金国皇宫不是菜市场,任由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现在,他的功夫比过去涨了足有两三成之多,完全可以去试一试。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最好再说动这位无所不能的仙人与他同去。
但想要请动他可不是易事。
果不其然,在黄药师说出他准备前往金国皇宫一趟,并且邀请他同行后,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黄药师轻轻笑叹:“无妨,不去便不去吧。但若是三个月后我没有回来,还要麻烦魈仙人去趟中都,将我的尸体带回桃花岛安葬。”
说完,他又似喃喃自语地轻声道:“好在门下还有风儿这个徒弟,否则连个摔瓦起灵的后人都没有,岂不磕碜。”
魈淡淡说了声:“生死有命,选择了一条危险的路,便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激将法失败,黄药师心中又升起了熟悉的无奈,当他以为自己对这位仙人的性格摸透了些后,对方总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推翻他此前所有的定论。
或许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岁月湮灭了所有人类的情感,对曲灵风展露的温情也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大部分时间,他还是那个冷漠而强大不会有任何私情的神明。
心知再无可能劝动他,黄药师也不再多费口舌,最后说道:“岛上的一切,还请您闲暇之余照看一二。”
魈点头答应了。
他这次一定非去金国皇宫的理由,除了找皇室中人出气以外,还有个他没有说出口的原因。
扬州有家姓冯的人家,与他家是世交,两家是维持了数代人的交情,北朝尚未沦亡时,他们来往也算多,直至朝廷南迁,原本还算富庶的两个家族逐渐没落,人丁凋零,到了黄药师这一代,彼此之间更是再无半点联系。等到所有亲人去世后,黄药师花钱买下东海一片岛屿,命名为桃花岛,就此在岛上生活,不说斩断过去所有人脉,但自桃花岛主诞生之前的一切,的确已经与他没什么干系了。
这次是收到冯家来信,上面说两家上上一代曾约定过姻亲,正好应验在黄药师这一代。写信之人是冯家尚在世的老太君,她十分通情达理,深知以两家如今的联系,以及桃花岛主之大名,绝无可能强迫对方认下这门亲事,因此只是说先相看相看,互相看得上眼就定下来,不成也没关系,多年不见,她也想趁着辞世之前,见见曾经抱在怀里逗弄过小婴儿。
这话说得漂亮,黄药师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那就去见一见吧,顺路的事,又不麻烦。
离开桃花岛,船只即将靠岸的时候,黄药师从船舱里出来,惊讶地在岸边看到那个熟悉的青绿色身影。
那人的气质太独特,哪怕人潮如海,黄药师依然能从所有人里准确地一眼看到他。凛冽的劲风,孤冷的暗影,锋利的刀刃,危险的暗礁,温柔慈悲的神佛,煞气纵横的修罗,这些都是他,又似乎都不是他。
“魈上仙?”黄药师轻轻笑着,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总让人觉得带了些莫名的意味,“我猜,一定是风儿闹着要你来跟着我的。”
“……嗯。”魈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他知道你要独闯金国皇宫后便一直哭,怕你出事,非要跟你一起去。”
黄药师冷哼一声:“我是要拿金国皇室的人出出气,可没说我莽撞到青天白日就那样闯进去,这不是强出头,这是上赶着送死,用他那颗不聪明的脑袋稍微想一想就能知道的事情。”
说罢,他突然蹙起眉尖,脸上的表情看着有些古怪:“也不知我该高兴被小徒弟如此惦记,还是该失望我的一条性命,还比不上风儿对着你哭两句。”
魈没有理会他,转身向着镇子上走去,黄药师只能跟上。
那双鎏金色眼瞳实在太显眼,一路上,不少人盯着魈窃窃私语,不少人想上前问又不敢问,只能愣愣看着两个气质不凡的人从人群中走过。
被盯的次数多了,魈忍不住皱了皱眉,转头说道:“换条路走。”
黄药师心知他的脾性,当即便说好,没有那些围观臆测的百姓,少年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
他打算先去中都,等处理完金国那边的事后,再去扬州见见冯家的后人,将这个计划对魈说了后,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问一声去扬州做什么,一副全凭他安排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