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的寿命恒久而漫长, 时光似乎看不到尽头,爱恨散去,情感变得稀薄, 一切恩仇都是过眼云烟。茫茫岁月中,能一直陪伴左右的, 永远不会改变的,唯有永不磨灭的痛苦。
承载了仙人千百年记忆的同时, 也继承了那份深入骨髓的灼心蚀骨的业障。尤其当内在的灵魂不够坚韧时,痛苦便格外深邃而绵长。
只要他还活着, 这份痛苦就没有消散的一天。
少年仙人面无表情地眺望着远处的城镇, 暮色将至,家家户户逐渐亮起灯火,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在屋檐上快速移动着。
这个世界很好,虽然纷争不断, 隔三差五就有战争发生,但没有杀不尽的魔物,也没有反复侵扰众生的秽物,他不需要跟魔神残渣战斗,也不需要去守护什么, 他可以试着去过一种安稳平定的人间的生活。
他再次看了眼一边缠斗一边追逐的那两人,看方向竟是往他这里跑来了, 脚程很快, 看得出两人均有一身当世绝顶的轻功。若是不改道的话,再有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他会跟那两人当面撞上。
难得夜色温柔, 晚风和煦, 欣赏美景的心情却被不速之客打扰, 魈有些淡淡的不愉快。
正如他所想,转眼的功夫,那两人已经飞到他身前,一看到陡峭石壁上抱臂而立的清冷少年,跑在前面的那个青年远远就朝着他呜哩哇啦地大喊:“快跑啊!欧阳锋疯了,要把所有人全杀了!”
他一边喊,一边快速绕至少年身后,以他为圆心,来回转圈圈跑着躲避后面追自己的人。
魈被这两人绕得心烦,脚下刚有动作,正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听到另一个年纪稍长男人的叱骂。
“小子,不想死的就滚远些。”欧阳锋看着不肯让路的少年,心头恶意顿起,“还是说,你打定主意要护着他,跟我作对到底了?”
魈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明显想置身事外的动作,怎么就被他当成要与他作对了?不过……
他冷冷盯着欧阳锋,精致出尘的脸庞没什么情绪,却无端让人感觉到某种陌生的逼迫和压力。
“你刚才,叫我滚是吗?”
晦暗的夜里突然亮起一阵浅淡温和的金色光点,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很快便消散于空气中。
“你还真是胆量不小,有勇气对我说出这种失礼的话。”少年手持长枪的手臂自然垂下,明亮的金瞳里骤然升起冰冷的战意,“出招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放肆的资格。”
欧阳锋的后背不知不觉间被冷汗浸湿,空气里像是灌满了铅水,气氛压抑而凝重,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片刻宁静,让人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像是面对着老虎的兔子,又像是在某种上古凶猛巨兽的威压瑟瑟发抖的微小虫孑,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未有过像此刻这般清晰的认知,眼前之人,是究其一生也不能战胜的存在。
但欧阳锋终究是当世顶尖强者之一,只是几个呼吸间,便硬生生将心底这股本能的恐惧压下去,另有一种令他兴奋地几欲战栗的强烈胜负欲涌上来。如此强大的劲敌,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除去,否则他日定会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欧阳锋双眼微眯,神情阴狠凝重,手中鬼头灵蛇杖重重剁在地上,正要抢先机攻过去,就听到一边周伯通独有的胡乱喊叫。
“欧阳锋,你刚刚看到了吗,他手里的枪,咻的一下,突然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
周伯通像是天生少了一根筋似的,完全看不到少年冷冽的神色,以及就差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挂在身上的危险气质,完全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脑袋凑近少年持枪的右手,兴致勃勃地死死盯着那里看:“好玩,真好玩!小兄弟,你这是什么功夫,看着就像变戏法似的。你把它教我,我用我自创的一种拳法跟你换,你看怎么样?”
说完,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他又开始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等我学会了,就用这招去吓吓师兄,还有教里那几个整天臭着脸这不许那不许的师侄,想想他们的脸色,真是太有趣了!”
魈盯着这个不知从哪钻出来又自说自话的人,颇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觉得此人好像脑子有问题。
他冷哼一声,手臂轻轻一动,长枪在地上划出一道印痕:“凡人,离开这里,不要靠我太近。”
周伯通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不仅不听,反倒将自己的脑袋凑得更近,两个眼珠子都恨不得贴在他握着兵器的手上。
“装神弄鬼!”欧阳锋暗暗咬牙,他的手指悄悄按下鬼头灵蛇杖的机括,杖头面目狰狞的人头中突然射出一道暗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少年疾驰而去。
除非深知他的秉性,又对他早有提防之心,否则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快的速度,哪怕是王重阳那样的高手,恐怕也难说一定能躲得过。
周伯通想也不想地挥掌击来,想要用内力和掌风将暗器打落,又恐来之不急,下意识地用身体去挡,半边身子都横在了前面。
但暗器再快,又怎能快过迅捷轻灵的风,欧阳锋和周伯通甚至完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风啸骤起,“叮”的一声脆响过后,闪烁着剧毒之色的暗器失去力道掉落地面,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只有缓慢飘落的发丝和衣角才能看出,他刚刚好像的确是动了。
“欧阳锋,你太卑鄙了!”周伯通气得大叫,“说好了是比试,你竟然用暗器,幸好小兄弟躲得快,不然这会连我也跟着被你扎成筛子了!”
欧阳锋对他的指控毫不放在心上:“我可没这么说过。”
这少年的厉害程度远超他的想象,自己竟完全不是对手。欧阳锋暗暗屏息提气,用自创的轻功绝学瞬息千里拉开距离,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是个惜命且识时务的人,不会明知打不过还要硬来,刚才那一手,已经完全得罪了少年,再留下去恐怕连性命都不保,只能暂且撤退,以谋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