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双叒叕把无所事事撸老虎的郭嘉赶去批公文后,吕昭找来了郡内负责水利工程的官员,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和要求。
官员姓刘名馥,出身沛国相县,看上去大约四十出头,也算正当壮年,但却长了张好像没睡醒的颓丧脸,他垂着手耐心听完吕昭的话,然后才慢吞吞地掀起眼皮,用难以准确形容的复杂眼神看了她一眼,“您打算……修一条沟通汝水与颖水的河渠?”
吕昭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对,有什么问题吗?”
刘馥缓缓吸了口气,委婉地暗示:“这是个不小的工程……”
“我知道,”吕昭神色不变,“你只管出方案就好。”
刘馥又抽了口气,终于不再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了,他抬起头直视吕昭,认真观察片刻,确认她没有开玩笑。
这下可难办了。
修渠是大事,需要发动很多民夫,工期以年计算,耗时又费力。这还只是基础,即使钱财给够,其中仍然存在许许多多琐碎的麻烦。比如被划定为渠道的区域曾属于某家的良田,你给占了,人家肯定不乐意,你要怎么补偿呢?补偿方案对方不接受,你是打算继续谈还是改道?改道是否会导致工期延长、花费增加?继续谈谈不拢,要动用武力还是权势压人?
虽然吕昭是认真的,但刘馥不确定她是个怎样的人,如果小姑娘怀抱着刷功绩的心思,目的是提高声望之类的,那他就算得罪她,也会大着胆子建议她换个方式。
豫州乡下盘踞着不少宗贼,与其费劲儿修渠,不如去剿匪,既能提升民望又能敛财,见效还快,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按理说这些都不关刘馥的事,要头疼也是吕昭头疼,但袁术刚被赶走没多久,豫州好不容易和平点了,他实在不想安生日子没过两天,因为吕昭的折腾,新麻烦又找上门了。
就在刘馥纠结该怎么开口劝一下的时候,他听到吕昭补充了一句:“实地考察的差旅费去找陈从事批。”
刘馥倒是知道差旅费这个听起来有点怪怪的词语指的是什么。吕昭接手汝南事务的当天就给各个部门送去了一份她自己写的《特殊名词解析》,里面记录了一些她习惯在公函上使用的、旁人基本没听过的词语,大家收到后议论纷纷,一致认为这位君侯果然没什么文化。
但是……
“实地考察?”刘馥面露不解之色。
吕昭挑眉,“修河渠当然要实地考察,还是说您不需要走访测量,便可知山川地貌?”
……她竟如此认真。
刘馥的头开始痛了,他试探地问:“您希望多久能修好呢?”
如果吕昭回答的时间在一年之内,那刘馥决定回去就收拾东西,今晚全家连夜出城润扬州投奔袁术。
“多久能修好,取决于你给出了怎样的方案。”吕昭笑道。
她用素白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撑,借力顺势起身,将一张简单说明情况、且扣了印章的书信递给刘馥。等刘馥接过信件,她才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我查阅了方志,发现自安帝至今的近百年间,天象紊乱,气候失衡,灾难频发,常常是该下雨时干旱,该晴天时暴雨,粮食的产量一年差过一年,有些年份甚至颗粒无收……”
说到这里,吕昭停顿片刻,确认刘馥在老老实实地听,才继续道:“除天灾外,而今又逢战乱,大量流民外逃,田地连片荒废,余下的百姓开垦耕种万分艰难。”
“粮食是不会自己从土里长出来的,想鼓励生产,恢复民生,总要拿出点诚意来。”
“我并不着急,一点儿都不急,”吕昭微微一笑,“我等得起。”
她前面聊了一堆天气异常、民生艰难,后面却话锋一转说自己不着急,看似自相矛盾,其实是用近乎明示的暗示提醒刘馥:你的方案快点出,能搞多块搞多快,而且得切实可行不得敷衍,速度与质量我两手都要抓。
她等得起,饱受灾苦的百姓等不起。
长久的沉默后,刘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正色道:“在下明白了,定不负君侯所托。”
刘馥读懂了吕昭的意思,也感受到了无形但沉重的压力落在肩膀上。
可他却悄悄松了口气。
这事就好像剥洋葱,刘馥剥开一层又一层,每剥一层都发现吕昭的态度比上一层更加坚决,剥到最后,竟然剥出块闪闪发光的金子。
挺好的,刘馥想,总比袁公路纵容手下四处劫掠物资要好得多了,希望这位君侯能在汝南待得久一些。
送走刘馥后,吕昭把这事详细总结了一下,一式两份密封装好,一份送去给荀彧,一份送去给陈群。
估计这大小俩位管家短时间内都不会赞同她修水渠,但是没关系,她也没想着今年就能动工,前期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太多了,至少得彻底安定汝南,保证自己不会过两天就被其他势力赶走了,免得给他人做嫁衣。
吕昭之所以表现得有些急迫,只是想给刘馥一点压力,省得他不把任务放在心上,背地里摸鱼,一摸摸个三四年,等需要他交方案的时候还只是个新建文件夹。
贴心的侍女端来温热的蜜水和刚出锅的精致点心供吕昭食用,她休息片刻,啃了两口吃食,目光落在桌案一角不动了。
那里乱七八糟地堆叠着几封信件,最上层的信封上印着一枚写了贾诩名字的清晰印章。
吕昭叼着点心磨牙,磨了几下,默默把点心吃光,抓起一块帕子擦净手指上残留的碎屑,这才把信够了过来,按时间顺序拆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