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惹时节,月末那几天暴雨不停歇。
雷声卷涛涛,重把房梁瓦砾砸。
沉沉闷闷的午后总是突然一声响,闪电如同天空撕裂出的缝隙,仿佛破裂开时便会落下满天的水,凐灭这个人间。
能凐灭的话倒也好,省的每天醒来看这恼人的雨,听这重重叠叠,没完没了的雨声,实在令人心烦。
这些日子,周宿都在院里养病,周霖驭已经将他院子围了起来,每扇门都让人守着。究其原因,是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决不能再大动干戈。
那天周宿赶到老宅子,听到叶青尧同意嫁给周礼,一时急火攻心,胸口郁结的闷气冲向喉咙,是他阻拦不住的一口鲜血,以及出乎意料的天旋地转和手腕伤口的疼痛。
它们就像约定好似的要折磨他,那短短一分钟里,周宿感受到切实的窒息感。
无形的线拽着他魂魄下沉,他坠进去时,鲜血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溢出来,也不知是哪个器官出了问题,他来不及考虑这些。“我不同意”几个字在他口中不成调,气若游丝着匆忙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每个角落都有人守,每天都有医生过来给他检查身体。
周宿的性子当然不会心甘情愿被束缚,最近他最常做的事是练习从轮椅里站起来行走。
虽然困难,但他能坚持,心里惦记着去找那小道士算账。
明明心里也有他,为什么要答应嫁给周礼?
“先生,要不歇一歇吧?”
阿银紧张地跟在周宿身后。
他现在已经能扶着墙行走,但走得缓慢僵硬,仿佛那不是他的腿,而是刚刚安上去的假肢。
周宿的每一步都必须用尽全力,咬紧牙关,其实这已经是莫大的进步,毕竟刚开始的时候连站起来都困难。
医生叮嘱他必须静养,短则两三月,长则一年半载才能尝试着站起来,可眼下只有几天,他就能不依靠旁人的搀扶独立行走。
阿银知道这都是因为叶坤道,先生想快点好起来,然后去找她。
阿银每天陪着他,见证他一点一点从轮椅里挪动,从刚开始会摔倒,到能慢慢站起来,又到现在能够缓慢走几步。
阿银竟觉得热泪盈眶,莫大的感动。
也许周宿并没有发现,当他返璞归真,像个孩子一样重新学习站立和行走的时候,何尝不是一种新生?
那个嫌麻烦,不耐烦,肆意妄为,不知努力和困难为何物的先生,竟会愿意放下矜傲,直面自己的狼狈。
阿银知道这句话或许不合时宜,但他可以肯定——
先生在重新成长!
“阿银你说。”
周宿很少会停下来休息,他总是逼迫自己不停练习,除吃饭会休息,其他任何时候,从早到晚都在练习行走。
他嗓音嘶哑,脸上略有薄汗,每行走一步都必须调动全身肌肉配合,稍有不慎就会摔倒。
他用力抓住墙,努力维持颤抖的双腿。
“我这样子被她看到,是不是会被嘲笑?”
阿银连忙摇头“不会!叶坤道没那么狠心。”
周宿笑出声,“你错了。”
经此一事,周宿更加了解叶青尧。
她不是冷漠,也不是狠心,而是根本没有心。
她或许对他有一丝丝喜欢,可这点喜欢太不值一提,不足以让她在面对旁人的威胁时冷静的想一想他。
“不过我原谅她。”
周宿继续前行,努力让嗓音维持平静,实则心如刀割“连同她同意嫁给周礼这件事,我也原谅。”
阿银看到他唇边的苦笑,以及嗓音中晦暗的狼狈和无奈,“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又能怎么样。
这是周宿莫大的让步和妥协。
喜欢上一个人,可喜欢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非他不可,随时随地都能用别人取代他。
周宿玩弄过无数感情,耍玩过诸多人心,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遭此报应。
“小师叔真的要嫁给周礼吗?”
叶青尧没有在道观的日子,本就冷清的云台观就更没什么人气儿了。
希文仍旧每天研究蛇虫鼠蚁,前几天刚中毒,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梓月不着家,今日这个山头混,明日那个酒馆转悠。她朋友多,小辣椒这个徒弟是不太能见到师傅影子的,而陈慕因为公司出事,急匆匆去了外地。
她带着秧纥生活在道观,每天都盼望着叶青尧回来,今天好不容易下山看望小师叔,却得知小师叔要嫁给周宿的侄子周礼。
她惊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师叔刚开始不是订给周宿的吗?怎么现在又换成了周礼?大家族不是最重规矩吗,周家竟然这样乱来?”
叶青浅浅笑“随他们去。”
“您怎么能不在意呢!”小辣椒撅撅嘴,“您这样的人物,天底下就没有男人能配得上!那个周礼是什么东西,也配娶您?真是癞/□□想吃天鹅肉!”
叶青尧好些日子没看到她,喜欢听她叽里呱啦,觉得热闹,“不用担心,我去周家查点事情,有办法全身而退。”
小辣椒立刻打起精神“真的?”
叶青尧缓缓笑,“当然真。”
她虽然无所谓结不结婚,无所谓和谁结婚,但对周家的人没兴趣。
“小师叔今天就要住进周家?”
“是。”
周霖驭提出这个要求后,叶青尧没有拒绝,接近他也能更好的查找玉奎。
这些年叶青尧一直在找玉奎道长。
他的消失很离奇,头一天晚上还和她下棋,言笑晏晏和她耍赖,第二天一早就不知所踪。
玉奎是喜欢游山玩水,但每次出行都会提前知会叶青尧,绝不会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且就算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也不可能几年不带一句话回来,所以他一定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
周霖驭拐杖上的蝴蝶刺青也许就是玉奎传递出来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