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绕成雾,清风吹不散,云台观藏在暮色四合的山川深处。三千九百石阶,是道观对叩拜之人的试验之路,爬到顶峰燃一柱香,吃一顿道家饭,赏一赏道观风景,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叶青尧读道经。
这是淮江城里许多普通人在闲暇时会去做的事。
周宿并不知道云台观中叶坤道对于普通人的意义,所以爬那三千九百阶,心里并没有任何诚意。
促使着他不停歇的是体内滚烫且热烈,复杂却也激昂的心跳,仿佛一定,必须要见到她才能缓解。
这很奇怪,像一种新型的毒瘾,比烟瘾更难受,细小地蛰伏在血肉深处,叶青尧这个名字成导火索,成一切的开端和结束。
叶原早就跟不上周宿,双手双脚并用地在石阶上爬行。三千九百阶实在太远,这个数字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太庞大,叶原这辈子都没爬过这么多石阶。
周宿那样养尊处优,出行必须豪车接送的人,竟然就为了见到叶青尧,一口气也没歇。
“我说……”叶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到底为什么对她这么执着。”
同样的问题,薛林也问过。
周宿没回答。
事实上,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他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自己会对叶青尧不一样。
到达云台观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叶原累得像一条濒临死亡的咸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管地上脏不脏,毁不毁他公子哥的气派,往几块石头上一瘫,喘着气续命。
周宿比他好太多,只觉得热,衣服褪下拿在手里。
其实有些舍不得脱的,这衣服给叶青尧穿过,沾到点香。
云台观矗立在眼前,夜幕里格外安静,安静到周宿可以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一拍更比一拍强。
这里面住着叶青尧,叶青尧是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
是可以结婚,可以每天生活在一起,是可以拥抱,亲吻,相爱的人。
恍惚时,周宿被这些想法震慑到,然后听到自己更为剧烈的胸腔颤动。
他似乎,从心底深处喜欢且向往那样的未来。
怎么可能?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周宿立刻闭眼深呼吸。
“你愣着干什么?”叶原嗓音嘶哑,还有些喘不过气。
他已经盯着周宿看挺久的了,打死也没想到会在周宿脸上看到一种近乎迷茫,兴奋,期待交织的复杂情绪。
所以他不会……真的动心了吧?
这太可怕了!
比他浑起来更可怕!
叶原被吓得坐起来,紧紧盯着周宿。
“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是的,叶原害怕了。
他们这群人从小一起长大,对感情和真心都看得淡,人性和感情对他们来说都是可笑的东西,只有最现实的利益才吸引人。
周宿不仅是淮江商圈里的头把交椅,也是他们这群人的主心骨。
他怎么能动心呢?他怎么可以爱上任何人?
他怎么可以有所动摇?
那样的感情泥潭不适合他们,他们应该抱着大把大把的钱笑看那些在情爱里挣扎的男女,而不是成为其中之一。
叶原感觉到了危险,他顾不上酸痛的肌肉和身体,爬起来拽住周宿,就像拽住正在陷入感情泥潭里的人,用力的把他拉上岸,拉到智者不入爱河的顶端。
“我们先回去。”
周宿的目光却定在道观的门上,他想去推开,哪怕叶原在拽,也往前走了一步。
叶原没能拉住,周宿最终站在了门外。
这一刻,风声好像停止,万籁俱寂,他好像能听到门里面的道士在做晚课,吟念着经文。
周宿伸出手掌贴在门上,还没用力,感觉到门从里面被拉开。缓缓的,慢慢的,里面的人出现。
如浓雾散尽后的朝阳,如雨后的晴空彩虹,如他这样百转千回,蓦然回首。
周宿目光灼灼,看着一身素衣的叶青尧。
“……是你。”
语气里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咬牙切齿,质问,被折腾后的疲倦,以及来不及掩饰的庆幸。
叶青尧的淡笑烫在周宿心尖,他口干舌燥,“为什么让别人帮你拿回信物?”
叶青尧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两枚玉佩。
一块是太阳,一块是弯月,水波纹做镶边,精美雅致的良缘信物。
她的手忽然一歪,两块玉佩从手心里掉落,周宿立刻伸手去接,却没来得及,只抓住其中一枚,另一枚月亮摔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
“周先生曾说让我另择良配,现在我也祝周先生早遇佳缘。”
真不知道叶青尧是不是故意害他,周宿感觉手心里抓住的那块玉很凉,冻得他手发僵,那股凉渗透到骨缝里,沿着骨头爬到肺腑,他整个人由里到外都忍不住轻微的颤抖。
周宿忽然轻声笑,撩眼盯她时有些阴鸷,“所以你早早的结婚生子,给我织一顶巨大的绿色帽子?”
叶青尧回以同样的微笑“周先生原来是这样计较的人吗?我以为你这么爱玩,是理解我的。”
“……”
周宿被将了一军。
对啊,他这话显得他跟个古代深闺怨妇一样,埋怨丈夫对自己的不贞洁。
“说起来,我还是比不上周先生,我只有秧纥一个孩子,周先生如果想要,又何止一个孩子?又何止一个女人想为周先生生孩子?”她笑了笑,垂眸的样子有些感叹,好像在惭愧。
周宿感受到的只有讽刺。
“夜深,我就不留先生了。”她含笑立在双门之间门,身后是清幽道观,晚风路过,吹得道袍荡荡,不等周宿回答,已经要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