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见朱秀神情委屈,笑道:“你刚从蒲州赶回,还是好好留在京中歇息吧!免得你母亲又时常抱怨朕,给你安排太多差事,害得你都没时间在家中操持生育大事。”
殿中响起轻笑声,百官都用一种戏谑眼神打量朱秀。
朱秀老脸一红,吭哧道:“如陛下所言,此乃国战,臣无论如何也要追随陛下出征!”
“你当真想去?”柴荣笑道。
朱秀赶紧拜倒:“臣愿追随陛下扫平敌寇!”
柴荣收敛笑容,沉吟了片刻,道:“虎翼军乃侍卫司所辖步军,此次出征要抽调部分兵马归属何徽统率,你想去的话,朕就从中拨给你五千步卒。
朕命邢州安国军节度使刘词督押粮草为后军,你为副手,在朕之后十日内抵达泽州!”
朱秀想了想,后军就后军,总比不能上前线强。
“臣领旨!”
柴荣嘴角含笑,稍稍扭头朝后宫方向示意了下,朱秀会心一笑,微微点头。
又商讨了一阵子,朝会直到正午时分才散。
退朝离殿,朱秀和范质王溥说了几句闲话,准备转道去后宫见柴荣。
“朱小子,你给老夫站住!”
冯道突然从宫苑拐角处冒出来,拽住他的胳膊不松手。
“老相公这是作何?”朱秀哭笑不得。
冯道恼火道:“老夫问你,为何要撺掇陛下亲征?你可知此一战,凶险有多大?陛下刚刚即位,根基不稳,天下藩镇还在观望之中,一旦战事不顺,内忧外患一并爆发,大周可就完了!”
朱秀道:“老相公先别心急,听我把话说完。”
冯道松开手,气呼呼地瞪着他。
“诚如老相公所言,此战不确定性极大,但同样的,如果战胜刘崇,扫退敌军,收获也相当可观!
一来陛下可以借机竖立威信,整合禁军,二来可以震慑宵小,使之不敢轻视新君,窥伺大周!”朱秀道。
冯道拐杖冬冬敲地:“这些老夫当然知道!可相较于获利,首先要考虑的是战败后果!
一旦战败甚至陛下有失,天下危亡矣!”
朱秀摊摊手:“的确如此!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之势,唯有陛下亲征,一战退敌,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陛下想借此机会整合军权,您老不论怎么劝,陛下都不会听。
所以还是想想如何取胜,扩大战果才是正途!”
冯道怒道:“你当刘崇是纸湖的,一吹就破?周军在兵力上并无绝对优势,你凭什么说一定能战胜敌人?”
“这个嘛”朱秀仰头望望天,很认真地道:“天意!我认为天意会让大周取胜!”
“你!~”冯道哑口无言,抡起拐杖要打,“浑小子啊!火烧眉毛了还敢戏耍老夫?”
朱秀嬉笑着抓住拐杖,忙道:“老相公莫急,陛下乃是知兵之人,刚才一番部署可谓相当稳妥,绝对出不了大事!
就算擒不住刘崇,退敌不在话下!我敢保证!”
冯道夺过拐杖,叱骂道:“保个屁!若是战败,你小子掉了脑袋,还要连累婵儿当寡妇!
罢了,老夫不管啦!
你们年轻人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老夫管不了!
这就去嵩陵陪先帝,反正我老头子也没几年好活!~”
冯道骂骂咧咧,气呼呼地拄着拐杖走远。
朱秀大声道:“您老保重身子,明年等着抱重外孙!”
冯道没有理会,拄着拐杖句偻腰身,小老头生气时腿脚相当利索。
朱秀轻叹口气,朝着他的背影躬身揖礼。
冯道的想法的确是老成持重,可惜他不知道,柴荣之所以能成为令后世扼腕的世宗皇帝,就是因为他身上具有一股雄视天下的霸气,和一往无前的强悍勇气!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人往往最为惹人瞩目,因为苍生离乱太久,亟需这样一位铁血强悍之人站出来,带领汉家军民扫平乱世,再造一个汉唐盛世!
史家总说冯道此人为苟且活命不知廉耻,毫无忠贞观念,乃是奸臣之尤。
可朱秀却觉得,不管冯道身处任何一个王朝,侍奉任何一位君主,他都尽心竭力以尽人臣本分。
他心里有黎民苍生,也有一个大一统的愿景。
只可惜历经五代乱世,竟然没有一个皇帝和王朝享国长久。
冯道看到的是兴衰败亡,是在希望和失望之间徘回。
直到等到大周崛起,郭氏天子显露人主气象,冯道才重新燃起希望。
他极力反对柴荣亲征,就是怕锐意进取的新天子在即位之初惨遭败亡,大周二世而亡。
冯道对大周的情感,深沉且笃定。
如果他真是奸臣,大可以在当初耶律德光南下时,就跟随契丹人回北方。
当年石敬瑭当政时,冯道出使契丹,耶律德光对他可是相当欣赏,他在契丹贵族里备受推崇,如果投靠契丹人,他的日子一定比在中原好过。
至于改朝换代之际,为了活命偶有卑躬屈膝的举动,朱秀认为根本算不上污点。
生不在乱世,就无法体会乱世人不如畜的滋味,一切都是为了活命,而求生存本就是人最原始的欲望。
把欧阳修和司马光扔到五代,未必做的比冯道好。
拿太平盛世里士大夫忠孝节义那一套理念,来要求乱世里求活之人,根本就是瞎扯澹,那玩意儿在这年头压根不存在。
讲究这些的人早死八百回了。
朱秀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忍不住为冯道的历史评价叫屈。
不过转念想想,如今自己是冯老头的孙女婿,算是一家人,难免带上些私人情感,有失公允。
朱秀摇摇头自嘲一笑,转身往后宫赶去。
历史总由胜利者书写,与其担心史书评价,还不如想想怎么当一个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