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王枢密,若是官家有话问你,你是否也能毫无隐瞒地坦诚相待?如果有所隐瞒,是否构成欺君之罪?”
“你你你~~”王峻气得脸色涨红,“我王峻一颗忠心天日可鉴,从来不曾对官家欺瞒过半点!”
薛居正笑了笑,拱手道:“王枢密乃我大周股肱之臣,对官家忠心耿耿,否则也不会坐上枢密使高位!
只是大周的忠臣也并非只有王枢密一人”
王峻无言以对,恼火地哼了声,甩甩袖袍不做理会。
郭威摸着颌下扎手硬黑须,微眯的眼睛里充满欣赏,暗暗在心里点头。
这薛居正,的确是个人才!
刚直不屈,又兼机辩聪敏,进退得当,不失风骨。
郭威沉声道:“薛居正,朕授你检校刑部侍郎,持节出使江宁!
你此去目的有二,一是警告李璟,不得与定难军或是兖州慕容彦超有过多往来,不要妄想内外勾连动摇我大周江山!
二是把朱秀那混小子给朕平平安安带回来。
具体事项,魏卿会跟你详细分说。”
魏仁浦走到薛居正身旁,低声快速跟他说了一遍,江宁发生的事情。
薛居正皱眉想了想,道:“敢问官家,这两件事,哪一件更重要?”
“为何如此问?”郭威道。
薛居正道:“定远侯劫持唐国太子,此事可大可小,如果唐主用此事做文章,扣押定远侯,于情理而言,我朝并不占优。
唐主向来有还都长安、洛阳的志向,中原动荡,正是唐国对北方用兵的好时机,所以唐主才会不遗余力挑动我朝内乱。
官家命臣去警告唐主,恐怕会适得其反。
这两件事对于唐国而言,如果全都遵照官家之意行事,只怕唐国上下全都不会甘心。
故而臣只能竭尽全力,促成其中一件达成。”
郭威眉头紧锁,默然片刻,说道:“那你就尽全力,带回朱秀再说!”
“臣薛居正,领旨!”
薛居正肃然叩拜,又多问了一句:“官家可是想对淮南用兵?”
郭威盯着他,笑了笑:“是又如何?”
薛居正道:“臣建议官家暂缓此事!”
“为何!?”郭威虎目微凝。
一干重臣都向薛居正看去。
王峻轻蔑冷哼,一个小小刑部比部从事,也敢大放厥词,妄议军国大事。
薛居正道:“夏州李彝殷近来与契丹加大商贸往来,名义上说是不涉及军政,只是民间正常贸易,但实际上,李彝殷未必没有与河东刘崇、契丹人加强联络之心!
党项人早有自立之意,只是一直没有等到合适机会。
如今刘崇在河东作乱,契丹人频频向滹沱河北增兵,兖州慕容彦超封锁关隘,在辖地内强征青壮入伍,大力搜刮粮食,税钱已经收到了五年之后,反心昭然若揭!
如今,我大周当以平息内乱为主,安抚党项人、防备契丹人为辅,不宜主动挑起淮南战事!”
郭威假装随意地问道:“那你觉得,何时出兵收复江淮失地为好?”
薛居正低下头默默估算片刻,抬起头目光灼灼、言辞凿凿:“三年!我大周还需要三年时间,休兵养民!先征淮南控扼长江天险,威压唐国收缩江北防线,使之牢牢困守江南不得动弹!
其后,再视形势变化,决定南北先后,攻略各方!”
郭威虎目精芒暴涨,猛地攥紧拳头。
大殿内一片沉寂,几双目光带着惊叹之色落在薛居正身上。
魏仁浦、符彦卿皆是满眼欣赏。
有如此远见卓识之人,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刑部比部从事,真是明珠蒙尘、暴殄天物!
王殷打着瞌睡,突然察觉到大殿里气氛不对劲,赶紧捂住嘴巴。
这个小小从事刚才说了什么?
瞧官家那样子,好像很欣赏此人?
王殷收起轻视之心,重新打量薛居正,暗暗打定主意,等出宫回府,马上派人去此人家里送一份礼,先结个善缘再说。
王峻也不吭声了,眼神变幻莫测。
这薛居正的确非同一般,今日过后,如果他能平安从江宁回来,未来这大周朝堂之上,必有其一席之地!
能人太多,朝堂竞争越发激烈了!
可恨啊!
王峻有种危机、紧迫的感觉!
郭威把薛居正的名字样貌深深记在心里,对他刚才的话却不予置评,淡淡地道:“薛卿下去后,找魏承旨好好商量出使江宁之事,三日后出发,务必尽快赶到江宁!
朕还有手谕一道,你带去交给朱秀。
还有,见了那混小子,替朕好好骂他一顿。”
薛居正揖礼道:“臣遵旨!”
“王令温留下,其余诸卿退下吧!”
众臣拜礼后,相继告退离开大殿。
偌大的殿宇里,只剩郭威和王令温二人。
郭威招招手,王令温走上陛阶,弓腰垂听。
“你亲自去一趟江宁,与朱秀取得联络,暗中配合薛居正将其救回。
朱秀鬼点子多,你多听听他的意见。
你去江宁务必注意安全,不要暴露行踪,还有,不要让薛居正知道。”
须发皆白的王令温恭敬道:“老臣领旨!”
王令温轻声道:“官家,王殷私藏掖廷宫女之事”
郭威虎目倏冷,威势浓重的面庞划过些许厉色:“此事,暂且不做追究,让你的人盯紧了,看看他还有哪些动作。”
“老臣明白!”王令温揖礼,“官家没有其他吩咐,老臣告退。”
王令温刚走下陛阶,准备折身退出大殿,又听到御位之上传来郭威的声音:
“对了,见到朱秀,你替朕照屁股狠狠踢他一脚,这个混小子,净给朕惹麻烦”郭威骂骂咧咧。
王令温怔了怔,病虎一样的苍老面容哭笑不得。
“老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