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刚过,陇山关便有了几分秋凉之意。
关外大片裸露的褐色山岩,更是增添几分萧瑟之气。
站在关城极目远眺,高耸的山脊线上,偶尔可见一群群旄牛翻越山脊,啃食生长在两侧山坡的少许苜蓿。
随着牛群出现的,必然还有作牧民装扮的吐蕃人。
吐蕃人站在山顶,同样远眺着陇山关,他们或许根本不是居住在附近的牧民,而是隶属于丹斗寺大堪布—拉钦贡巴的吐蕃军人。
当吐蕃人看到陇山关城上汉军军旗鲜亮飘扬,汉人守军坚守城头时,总会忍不住骂咧几句。
以陇山关易守难攻的地形优势,只要汉军内部稳定,坚守城关,吐蕃人几乎没有可能越过关城,进一步侵蚀平凉地区。
关内,驻军营地,一副井然有序的景象,看不出丝毫异样。
有换防回营休整的军士,三三俩俩走在一块,兴奋议论着昨日晚间,从平凉转运来的物资补给,米粮肉菜供应充足,最关键的是竟然还有酒。
关外已有两月不见吐蕃人踪迹,斥候打探后确定,小股袭扰敌军已经退至瓦亭川一带,距离陇山关有四百余里之遥。
这意味着,陇山关的军事警戒已经结束,守军可以暂时歇口气。
能够喝上一顿大酒,军士们兴高采烈。
都知道军需供应一直由少使君朱秀负责,军士们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甚至是饷银,都得由少使君拨款派发。
家里分的田地、耕牛、抚恤金,也都是少使君做主安排。
六千牙军,哪一个没有受过少使君的恩惠?哪一个不念他的好?
主将营房内,魏虎正在磨刀。
他的随身佩刀,是一口标准的唐制横刀,刀柄与刀身连接处刻着“神策”二字,是当年中央禁军神策军的制式军刀。
光寒闪闪的刀刃映照出魏虎黝黑的面庞,凹陷的眼窝里,一双灰棕色的眼眸像狼一样冷漠无情。
庞广胜步入房中,抱拳低声道:“将军,卑职回来了。”
魏虎站起身,只穿半臂短褂,露出两条健壮胳膊,双手紧握刀柄凌空横劈,随口道:“可有打听清楚?”
庞广胜道:“打听清楚了,消息属实,朝廷的确派飞龙使后赞担任彰义军节度副使,再有六七日的行程,就能达到安定县。”
魏虎目光一凛:“如何确定?”
庞广胜道:“新任平凉县令,之前在节度府做书吏使,卑职与他有过往来。此人通过选拔考试,朱秀亲自任命他接任县令,不久前才刚刚到任。如今,此事已经传遍安定,节度府里也时有议论。
卑职到了平凉直接去找他,消息便是他亲口所说。”
横刀“哐啷”一声收归入鞘,魏虎额头皱成“川”字,坐在马扎上沉吟不语。
几日前犒军物资送到陇山关,押送军需的人还传来一个消息,朝廷委任飞龙使后赞担任彰义军节度副使,即将到任。
魏虎听说后,当即派遣庞广胜赶到平凉县打探,确认消息真假。
“节度副使”魏虎似笑非笑,“原本我还以为,这个职位会落到朱秀头上,看来朝廷对彰义军也不放心啊~”
庞广胜低声道:“平凉县令透露,朝廷将会授朱秀为行军司马、兼任泾州长史,还会加封帅爷为太子少保。”
魏虎冷冷道:“终于让他名正言顺的得到褚帅之位。难怪他愿意扔下泾州不辞辛劳下岐州、入关中,耗费半年时间,换来朝廷的正式授封。朝中有郭威和天雄军支持,果然事半功倍。”
庞广胜张张嘴想说什么,见魏虎脸色难看,又硬生生咽回去。
朱秀在关中平叛战事里立下的功劳,经过史匡威的大肆宣扬,在泾州早已人尽皆知。
魏虎将朱秀获得朝廷封赏归结于朝中有郭威支持,明显是不愿相信,朱秀也能立下战功。
“这后赞明摆着就是皇帝派来的监军,如此一来,老帅和朱秀可就如鲠在喉了。”
魏虎笑容古怪,带着些幸灾乐祸。
庞广胜犹豫着抱拳道:“将军,卑职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虎淡淡道:“你想劝我收兵回去?”
庞广胜咬牙,单膝跪下道:“牙军经过改编扩建,军需供应全都握在朱秀手中。
将军麾下一千五百弟兄虽然没变,但如今人人都分得田地,根子都在安定县,哪个不念朱秀和节度府的好?将军想依靠他们起事,占据原州以南三县自立,根本不可能成功!
即便陇山、六盘、瓦亭三关兵马愿意听将军号令,可军队需要的钱粮马匹兵器又从何处来?
没有稳定的根基,就没有稳定的军需供应,时间一长人心也就散了。
将军麾下弟兄,有不少才刚刚成家,家里都分了上好的水田,此时让他们反叛,有几人会答应?
将军,回去吧!不可自掘坟墓啊!”
魏虎幽冷的狼眸盯着他:“连你也不想脱离彰义军?”
庞广胜苦涩道:“卑职孤身一人,不论如何都会追随将军左右。只是将军离了彰义军,实在没有活路。卑职不愿见到将军走错路,带着这帮弟兄白白送了性命。”
魏虎沉默片刻,忽地笑道:“连你也如此想,看来军心果然早已归了朱秀。那小子厉害啊,不到两年时间,就让牙军对他俯首帖耳”
魏虎眼底跳跃火焰,透露出愤怒、不甘、无奈诸多复杂交织的情绪。
“可是你说,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他来了,我就得拱手相让吗?”
魏虎充斥戾气的嘶哑嗓音响起。
庞广胜硬着头皮劝谏道:“将军只是输在时势,将来未尝没有博取高位的机会。”
魏虎嚯地起身,脸庞有些扭曲,眼里闪烁凶光,低吼道:“你说的不错,时势在朱秀,让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才取代我主掌彰义军!但时势绝非不可改,眼下便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