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等人在船舱里,透过明亮的玻璃,看着那几座无人小岛,甲板上传来了主炮轰鸣的声音,不一会儿便看到炮弹落在了小岛上,一阵火光冲天,大海上掀起了一片巨浪,朝朝鲜方向狠狠地拍打过去。
“这是我大明战舰的威力!”朱棣背着手,笑盈盈地道。
臣子们均是一片恭维之声,每个人的眼底都难免闪过一道忌惮之心,军舰平稳地行驶在海面上,出了渤海湾,在平城方向转了弯,朝着南面驶去。
开城乃是朝鲜的京城,于朝鲜半岛的中西部,距离江华湾约有二十公里。这里曾是高丽国的都城,松岳山上松林茂密,又被称为松都。
洪武二十一年,高丽将领李成桂发动兵变,背元投明,经几度废立,自掌大权,改国号朝鲜。
最初,朝鲜国王定都于开城,过了两年,又挪到了汉城,五年后,太宗李芳远又回到了开城。
这一天,他听到了轰隆隆的爆炸声,身在宫中的李芳远正与大臣讨论国事,以为地震了,他惊得跳起来,朝门外跑去。
一共三发炮弹,同时落在离朝鲜半岛附近的无人小岛上,掀起了冲天的巨浪,巨大的爆炸声将沿岸附近的人吓得跪地拜天,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地官员开城府参军在衙门里跪了很久,没有再听到动静之后,跑了出来,快马加鞭赶到了海岸边上,远远看到了一艘灰蓝色的庞然大物,行驶在海面上。
金龙旗上偌大的一个“明”迎风招展,其后紧跟着两艘稍微小一点的庞然大物,正乘风破浪。
似乎是为了给朝鲜的官民们一个答复,就在这时,从这庞然大物上,飞出了一道黑线,目标直指向不远处的小岛,紧接着,又是冲天而起的火光,轰烈声从远处传来,翻天的巨浪似直扑面门。
这参军的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都能闻到一股尿骚味儿。
这……这是什么?
等浪头去了,昔日如同坐标一样矗立在西南方向的小岛哪里还有踪影?
待那庞然大物渐渐地远去了,参军这才被随从扶起来,他顾不上裤裆还是湿漉漉的,吩咐道,“备马,快点,备马,我要上报骊原君。”
骊原君名闵无恤,他是朝鲜国王李芳远的妻舅,今年年初还担任谢恩使前往大明,回来后就被封为骊原君。
随从们忙将他扶上了马,看着他一骑绝尘而去。
宫里,李芳远竖起耳朵听着,似乎又有轰隆声传来,他焦急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地震,那就是他有失君德,他需要学大明的皇帝给自己下罪己诏。
李芳远乃是朝鲜王国的开国君主李成桂第五子,他是通过两次王子政变之后登上王位,也是第一位受大明皇帝册封的朝鲜国王。
靖难之役后,朱棣在应天府登基,李芳远遣使往大明朝贡,次年四月,再次派遣臣子李贵龄入贡。
朝鲜一直奉大明为宗主国。
此时的李芳远,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神不宁。
他安排人出去看到底怎么回事,约有一个多时辰的样子,内使回来了,身后跟着李詹和闵无恤。
李詹素有学问,任议政府事,曾与河仑同为贺登极使,祝贺明成祖登上皇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芳远气急败坏,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腔怒火,几乎要发泄在两位重臣身上。
“皇上,臣二人带来了开城府参军,他说他亲眼目睹是怎么回事?“闵无恤的声音非常沉重,这让李芳远心里很不安,他点点头,示意让开城府参军进来。
开城府参军在朝鲜官制中只有正七品,且同一岗位一共三人任职,若非今日他亲眼目睹了大明的军舰,他一辈子是没有机会能够得仰李芳远的圣颜。
因此这个小人物进来之后,一直低着头,好在他换了一条裤子,那尿骚味并不那么明显了。
“主上殿下,臣亲眼所见,大明的船上发出了炮弹,将我朝鲜国近邻的岛炸平了,他们的炮弹快得看不清楚,从船上冲出来,落在岛上的时候,海浪翻滚上岸,臣到现在依旧宛若身在噩梦之中,不敢想起!”
李芳远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又有人进来了,李芳远正要一脚将这人踹出去,那人惊恐得连君臣礼仪都顾不上了,道,“主上殿下,臣听说,听说,大明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将安南和占城打败了!安南和占城为了赔罪,派遣数十万人帮大明修路。”
李芳远只觉得眼前一黑,幸好旁边有根柱子,他忙扶住了柱子,呵斥道,“把话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参军和前来报信的人对视一眼,参军决定重复一遍,因为换成他亲眼所见,也依然不敢相信,别说不曾见过的人了,道,“臣绝无虚言,臣听到了轰炸声,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了一艘灰蓝色的庞然大物行驶在海面上,臣还在怀疑之前的轰炸声,这庞然大物上就飞出了一个炮弹,臣离了老远都能看见,那炮弹飞到了附近的小岛上,臣亲眼看到小岛没了。”
“你如何就断定那是大明的……呃庞然大物?”李芳远很浮躁,声嘶力竭问道。
恐惧,让他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参军浑身冒着汗,双重恐惧令他瑟瑟发抖,“主上殿下,那庞然大物如飞一般,有,有大明的金龙旗,上面有‘明’和‘永乐’字样,还有‘明威’二字,臣,臣笃定,那就是大明的。”
李詹和闵无恤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恐,此时此刻,他们说不出安慰主上的话来,只能趴伏在地上,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这必然是大明的了,李芳远也无法质疑,他问道,“这庞然大物,到底是什么呢?”
没有人给他答复,李芳远也知道,眼下不可能有人给自己答复,他看向另一人,“你说,安南和占城又是怎么回事?”
“大明,大闽有一种,一种叫做装甲车的东西,非常大,能够自动行驶,速度飞快,能够翻山越岭。一辆装甲车可以坐十几个人,上面装了炮塔,一发炮弹能打出十几二十里地,他们还有一种可以连续发射的火铳,打出来的是那种金属做的莲蓬子儿,根本无人可挡。”
不大的宫殿里,这人的话音落了之后,便陷入了死寂之中,但空气中似乎还传来了远处轰隆隆的声音,一声一声,如擂鼓一般敲在朝鲜君臣的心头。
良久,李芳远道,“昔年我太祖洪武皇帝因我朝鲜骚扰其边境,命康献大王派遣儿子押解相关人员往大明解释,予路过昔日北平时,曾拜见过我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对予温言礼节甚厚,并赐予以酒食,后在应天府相见,皇帝陛下对予亦闻言良久乃过行。“
康献大王乃是李芳远的爹李成桂。
李芳远以怀念的语气说完,宫殿中的气氛这才稍微好些,臣子们都松了一口气。
闵无恤道,“主上与皇帝陛下交情深厚,臣以为若大明欲对我朝鲜发难,绝不会轰击无名小岛,应是兵临城下,臣以为,主上殿下当速速派遣使者带丰厚的礼物前往大明,祝贺皇帝陛下和他的臣民。“
这才是正道,李芳远也想到了这一点,点头道,“我皇帝陛下本好大喜功,如我国少失事大之礼,必兴师问罪。我则以为一以至诚事之,一以固城垒蓄粮饷,最是今日之急务。“
一句话,李芳远确定了与大明之间的交往方向,他这话说完,跪在地上的重臣和小人物们均没有异议。
反而是李芳远问道,“派何人前往大明合适?”
李詹道,“当年洪武年间,康献大王派遣主上殿下前往大明,主上殿下何不效仿,派遣王子前往大明?“
李芳远点点头,想了想,为显诚意,决定派遣王世子李禔前往大明。
李禔乃是李芳远的嫡长子,是李芳远与王妃闵氏所生。
闵氏出生于开京门阀贵族,骊兴府院君闵霁的次女,在辅佐夫君夺权的过程中立下大功,但因善妒,又因李芳远对外戚的态度,与李芳远不睦。
李禔接到旨意,命他即刻启程,还晕头转向的李禔不得不进宫询问父亲此事。
此时的李芳远在景福宫里与闵氏一左一右,一张脸朝东,一张脸朝西地说话,李芳远重提欲让世子与明朝公主联姻之事。
闵氏觉得很是惊诧,在此之前,李芳远的确托人前往大明,提过让黄俨做媒,向大明的皇帝提出请下嫁大明公主给世子做正妃。
黄俨何许人也,怎么会如此不识时务,向朱棣提这种会招来灭九族之罪的事呢?
君不见大汉朝屡下嫁公主,向匈奴换取短暂和平,后终于汉武一朝。从此,对中原的皇帝来说,公主下嫁联姻是耻辱的表现。
黄俨不提,李芳远也后悔了,初步已经定下了聘左议政金汉老之女为世子妻,两厢都看好了,眼下又要反悔究竟是何意?
闵氏一时没有说话,他与李芳远是少年夫妻,但李芳远即位之后,屡屡临幸侍女,这令闵氏非常不满。
后来,李芳远索性参考历代后宫制度,正式设立御嫔。永乐元年三月,李芳远纳成均乐正权弘之女为懿嫔,夫妻二人渐成陌路。
但无论如何,闵氏为李芳远生了十一个孩子,存活下来四子四女,又是糟糠之妻,为李芳远夺权立下了汗马功劳,李芳远也断无废黜之理由。
李禔进来后,就看到父母用沉默在交流,李芳远重提了为李禔聘大明公主为妻的想法,李禔越发震惊,问道,“还请父亲明示!”
李禔心里有了答案,外面都在传,大明的火炮何等厉害,他猜测,父亲是因为忌惮大明才想要以联姻的方式来保护国家的安全。
李芳远道,“成与不成,这件事还在你,予欲派遣你率领使团前往大明,这一去的路上,你务必多看,多学,回来后,事无巨细与予说。”
李禔应下,等他离开的时候,看到父亲为大明准备的礼物,他真怀疑,父亲把内库给搬光了,人参、草垫、漆器、狐尾、豹皮和水獭皮,装了满满五百车,还有数百匹油光水滑的骏马,看着真是让人心动啊!
李禔与朝鲜使团,再加上赶车护卫一共三千多人,浩浩荡荡地从平城府出发,前往大明。
等过了舟东,越过山海关,李禔一行便上了新修的柏油路,坚硬的路面,路中间是一排排开得茂盛的菊花,右边三条道,左边三条道,李禔等人一时不知道该上哪一条路。
好在前面来了一人,骑着两个轮子的车,是李禔等人见都不曾见过的,看到李禔等人,那个戴着草帽的人忙指点,“你们走那边的路,看到路上的箭头没,不要上错了道,免得影响别人。”
李禔朝使臣团的人看了一眼,李詹站了出来,他多次前往大明,一口中原话说得极好,见此人不过四十来岁,便喊道,“老哥,您这是什么车子?”
“你们应当不是我大明人吧?”这人推着车子站在路口,“我这骑的是自行车,你们要是想问这是什么路,这是柏油路,你们快赶路吧,再晚了,到不了驿站呢!”
说完,这人骑着自行车,非一般地上了岔路口去了。
李禔等人不明所以,上了柏油路,马车顿时便轻松多了,入秋之后的风吹起来非常凉爽,道路中间的菊花散发出阵阵芳香,这依然是大明,可与李詹等人之前见过的大明,又完全不同了。
再往前走,路中间的菊花换成了松柏,隔一段距离中间间隔种着紫薇花树,过了开花的季节,因天气太过干燥,戴着草帽的老农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管子,水从水管里冒出来,洒在新种植的紫薇花树上。
这太令人惊奇了,李禔等人从未见过这种管子,看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他们顿足看,那老农被盯得久了,抬起头来,朝众人看过来。
“大叔,您这手里拿的是什么?”
“水管!”那老农提了提黑色的水管,很自豪地道,“就是水管,走走走,不要少见多怪!”
这水管不便宜,是上面发下来的,老农见是外地来客,怕被人抢了,忙提着水管离开了。
又是自行车又是水管,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稀罕物。
进了北京城,正值傍晚时分,道路两旁不见烛火的路灯,沿途停靠的公共汽车,沿途叫卖吃食的推车,令李禔等人有种进入了另外一番天地的错觉。
李禔在北京城逗留,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时候,日本京都室町,相国寺里,日本新任国王足利义持踏进了鹿苑院里,高高站立着的佛像前,盘膝坐着一位僧人,身披袈裟,正在喃喃念经。
听到动静,他的耳朵稍微动了动,嘴里停了下来。
足利义持走上了台阶,在门口脱下鞋子,走进了佛堂,在门槛内跪了下来,“父亲!”
僧人不语,足利义持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抖,“大明的军舰在出云附近停下来,将伯耆、出云和石见轰成了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