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2 / 2)

“老板娘,这一锅水煎包,都端我们这桌来,再一人来一碗粥。”

“来啦,你们先去坐着,我马上就端过来。”

白湘手脚麻利,很快就把东西给端上了桌,然后就被这桌人谈话的内容吸引。

她倒也没有故意偷听啊,只是这几个人说话,根本就没避着人。

那个带着摄像机的年轻人,身份是记者,和他同桌的几位,原本都是逃荒过来的难民,他是过来采访的。

临桌的客人,有些好奇的插话道“城外难民棚里,那么多逃难过来的人,你怎么不去采访他们。”

那年轻的记者撇了撇嘴,嫌弃道“难民棚有人盯着呢,不让我们去乱问,带着相机的直接就被赶走。”

“可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不少施粥的,义诊的照片,不像是假的啊。”话说到一半,那位客人就自打了一下嘴巴,不好意思的说道“瞧我,把事情给想简单了,那些照片都是官方报纸发的,可不就尽顾着拍马屁了吗。”

“倒也别这么说,我们这些外地逃难过来的,能在难民棚住个一两晚,也是好好的缓了口气。”白湘见识浅薄,但也知道对比,夸奖道“反正上海这边当官的,比我们老家的好。”

“可不嘛,那么多有识之士督促着,那群当官的想犯懒都不成。”

“看报纸上的统计,这次受灾的群众有上千万人,上海指定是兜不住的……”

既然起了话头,店里的人都对这场灾难聊了起来,只不过主要的倾诉对象,还是坐记者那桌的人,毕竟只有自己逃过难,经历过,才有发言权。

“我们那老家的军阀不做人,非逼着我们种罂|粟,不种的话就得交白地税,这税太高了,两亩地的收成才能抵一亩地的白地税,我们被逼着没办法,也只能让种什么就种什么。”

“种粮食的地本来就少,上头还收军粮,把家里的粮食都给搜刮走。原本就没有活路,又碰上了天灾,不跑就只能留在家里等死……”

“我家的日子到还能过,城里还有间小铺子,只不过运气不好,家里被洪水淹了,这事说到底也是上头当官的不干人事啊,水渠不修,大坝不补,洪水一来就拦不住,再加上还有人故意损坏大坝,雪上加霜……”

“逃难的路上,那也是人间地狱,卖妻子卖儿子的都有,路边经常能看到有野狗在啃尸体……等挨到后面,吃人的事都能发生。”

这些逃过难的人在说,那位记者就奋笔疾书,整个人气得脸都红了,“真是岂有此理,事情都这么严重了,上头还企图瞒着大众,除了上海,其他地方都不赈灾的吗?”

“赈什么灾呀啊,我们都逃到人家城外头了,人家都还能拿枪撵我们走呢……”

大家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总结来说,就四个字,天灾,而且的比重还要占大头,要不是那些个将军不干人事,大家也不会背井离乡的讨生活。

出门在外,没有一处是容易的,只要老家还能活,没谁乐意往外跑。

“刘记者,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写新闻的时候,可别把我们的名字写上去啊,我们现在也有工作,挣的钱也够生活了。”吃完饭,那几个人向记者道谢,又小心叮嘱了两句。

刘记者很有义气的保证“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等各厂午休的时间结束,包子店里的人差不多也走完了,只剩刘记者还在那里整理稿子。

知道白湘她们也是一路逃难过来的,刘记者还不时的抬头,询问一下某些细节。

白湘问道“你写好了,是不是很快就能发表在报纸上?你是哪家报社的,到时候我多买两份来支持你。”

对这种心有正义,会替底层百姓说话的人,白湘一直都打心底里敬佩。

刘记者认真的说道“还不能发呢,我还要去灾区拍照。不去实地看一看,多拍几张照片,我的新闻就缺少说服力。”

“啊?受了灾的人,都在往外面跑,你怎么还往里凑。”白湘一脸郑重的劝道“我们一路走过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还有家人折在了路上……你不要拿自己的小命来开玩笑。”

白湘的关心,惹得刘记者憨笑一声,安抚道“老板娘你不用担心,我会找人跟我同行的。到时候你等着在《正义报》上看我的新闻就是了。”

等整理好稿子,刘记者还说道“你这里的水煎包味道真不错,等下次回来我再带朋友过来吃。”

刘记者人都已经走了,思云的脑子都还没转过弯来,不太理解的说道“这个大哥哥指定是没挨过饿。怎么还有人自己主动找罪受?”

她们逃离老家,是被逼无奈,也是被其他灾民携裹……刘记者这纯粹是自讨苦吃。

“不许这样说。要不是有刘记者这样的人在前面顶着,那些当官的还能更坏。”

自己做不出这种舍己为人的事,倒更显出那些人独特的勇气和魄力,让白湘对读书人的滤镜再一步加深,再一次对思云叮嘱道“你以后去了学校,一定要好好读书。”

“知道,知道。”思云都快被念得耳朵起茧了。

说的是9月1日开学,可忙完了包子铺的事,时间也没剩多久。

因为时常被白湘念叨着努力学习,思云对这个寄宿制的学校,也没有了抵制心理,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就投入了女校的怀抱,上学之前,思云还不放心的叮嘱。

“妈,你在外面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累着自己。”

“我在学校里一定好好学,学会了就出来教你。”

“你礼拜天早上一定要记得来接我,千万别忘了。”

长这么大,思云还是第一次离开母亲,虽然眼眶发红,但也知道自己必须努力,白湘能依靠的就只有她。

白湘那包子铺的账簿,里面全都是鬼画符,虽然白湘自己看了心里有数,还明明白白的告诉思云,包子铺是在挣钱的。

可思云心里实在没谱,总担心白湘哪天记错了帐亏钱,所以思云现在对学习这事,充满了热情,只希望自己能赶紧学会,然后再回家教白湘。

“不用担心妈,你在学校才是要好好照顾自己。”

白湘泪眼蒙蒙的把思云送去了学校,连个休息时间都没有,就赶紧回自家包子铺,把门打开,继续准备中午需要卖的包子。

她这包子铺已经卖了好几天,每天大概能卖多少个,她心里也已经有数,包好够量的馒头包子,她就开始准备水煎包用的小包子。

相对实在顶饱的大包子来说,小巧玲珑、酥脆鲜嫩的水煎包还更受喜爱,哪怕饭点过了,也会有人来买。

看白湘又开始忙活起来,隔壁卖布的老板娘,就靠在门口说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开门呢,包子煎好没有,给我留一碟,我还没吃早饭。”

“还没熟呢,稍等几分钟。”

“你把你家姑娘送去学校,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吧。”

思云年纪小,做不了什么重活,但杂事钱能做不少,不管是收钱还是添柴都没问题,不像白湘现在一个人,手上的面粉都还没擦干净,就要往灶里添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要是扛不住,白湘也不会硬顶着,身体累垮了,吃亏的只有自己,可别等思云在学校里待一周,出来就发现自己唯一的靠山倒了。

“我再试两天,不行的话,我也得请个大娘来帮忙洗碗烧火。”

跟隔壁老板娘闲聊了几分钟,新一锅的水煎包差不多也熟了,白湘捡了十个在盘子里,递给隔壁老板娘,说道“要添小菜的话,就跟我说。”

“用不着,就这么吃就挺好吃。这一条街的东西,我差不多都吃腻了。幸好现在你来了,否则我天天都在愁吃啥。现在好了,也不用愁了,吃包子就行……”

“前两天你们家老罗不是在给你送饭吗?最近怎么没送了?”白湘笑着开玩笑道“你天天吃我这包子,早晚也得吃腻。”

“甭提了,我家那个是不中用的,这会儿又病了,别说照看生意,回家之后老娘还得照顾他呢。”罗太太提起自家那位,嘴里就没过好话。

“以前年轻的时候天天不着家,沾惹的小花小草数不清,现在身体不中用,倒是知道回家让我伺候,还不如当初在外头被人砍死算了……”

不过罗太太也就是嘴上说得狠,老罗当初是混帮派的,现在身体不好,也是当初帮派火拼伤到了肺,只要老罗还在,罗太太一家子就不会担心道上的麻烦。

正吐槽着呢,罗太太的话就一顿,提醒道“阿湘,那群混小子又来收保护费了。规矩你懂的吧?”

白湘站到店外一看,一伙子流里流气的人,正在慢慢的挨家挨户往下走,领头那个,腰间挂个袋子,收到的银元就往袋子里扔。

一间商铺一月的保护费就是1元,在这些人的地盘上,别的地痞流氓都不敢过来撒野。

等走到罗太太那里,领头的那个混子还笑嘻嘻的问道“罗哥今天不在啊?”

“老毛病又犯了,在家躺着呢。”罗太太熟稔的打了个招呼。

收保护费这事,那群混子自然是略过罗太太家,直接走向了白湘。

白湘也很识趣,自觉的上交了一块银元。

“哟~,你这家包子店是新开的,悄无声息的,之前都没注意过,包子煎得还挺香~闻着我就饿了。”

其中一个小弟这么说,收保护费的这群混子,全都凑到锅边瞧热闹,边看还边嘀咕“正好早上没吃饱……”

这群混子是最不能惹的一群人,白湘主动邀请“进店坐着吃点吧。”

“不用,保护费还没收完呢。你给我们拿油纸装起来,我们边走边吃。”

吩咐完之后,领头那混子还出乎白湘的意料,主动问道“多少钱?”

“2文钱一个,一共80文。”

“味道还挺不错的,再煎两锅,帮我送到赵宅去,让其他兄弟们也尝个鲜。”

领头的那个,扔下角钱,啃着包子,就领着兄弟们乌拉拉的往前继续走。

一元钱能换10角,按市场情况,能兑换1200~1500左右的铜子,这群人不止把包子钱给了,还自觉地的留下了跑路的小费。

拿着钱,白湘对罗太太问道“赵宅在哪儿呀?”

“就他们帮派的一个小据点,隔壁那条街走到头就是了。”罗太太十分熟悉的说道。

“还别说,这群人做事挺讲究,吃东西还给钱。”见多了白吃白喝的地痞流氓,白湘甚至都觉得这群收保护费的混子品德有些高尚了。

“你当他们是个小帮派呢?飞虎帮的名气可不小,咱们这些商铺交的保护费,都是小头,真正挣钱的,是那些工厂给的孝敬,还有烟馆、妓院、夜总会……那些个帮派火拼,从来都没有因为商铺的。”

“要说起来,反正都是要交保护费的,在大帮派的地盘上开店,比跟外头那些小喽喽们纠缠来得好,否则巡警也得好好孝敬……你看巡警平常到我们这片来溜达不?飞虎帮的面子,那些巡警也得给。”

白湘一副受教的模样,说道“看来这次是我运气不错,直接就选了个合适的地方。”

把包子放在锅里煎着,白湘对罗太太说道“姐姐,待会儿我去送包子,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店里。”

平时两人的都挺聊得来的,罗太太自然不介意帮点小忙“去吧去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

店里面就白湘一个人,按理来说,是不该接外送的生意的,但刚刚那几个混子提这事的时候,白湘也不敢反驳,免得拂了人家的面子,给自己带来麻烦。

包子一煎好,白湘就赶紧趁热装在篮子里,按照罗太太指的方向,赶去了赵宅。

赵宅不愧是帮派据点,走到门口白湘都听到了呼呼喝喝的练武声,而且位置也好,离这片区域最大的工厂也不远,周围还有酒楼、妓院……

敲门之后,过来开门的是个眉间带疤的小年轻,扒拉了一下篮子里的东西,嘟囔道“新玩意儿啊……行,篮子给我,你走吧。”

把篮子递给对方,白湘也没有多话,看对方把大门关了,她也准备调头回店,只不过她眼神好,远远的就看到妓院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几个被打得浑身血淋淋的年轻女孩,被人粗暴的拖下了马车。

明明那几个女孩身上还带着伤,站都站不起来,却被人直接向前拖着走,一双腿就拖在地上摩擦,身上的血迹也洒落了不少在地上。

白湘和李思月相处了八年,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哪怕只是轻轻一瞥,白湘就能确定,被拖着走的其中一个女孩就是思月。

两人的目光对视了几秒,思月的眼神立刻就浮现了不一样的光彩和生机,惊喜的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嘴里不断的说着什么……但她早就被饿得精疲力尽,说话也发不出声音,挣扎也没任何动静,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着走。

眼睁睁的看着白湘一动不动,没有一点来救自己的迹象,思月眼神里的光很快就消失,神情回归于死寂。

等把那一车的几个女孩拖了进去,妓院里的龟公,就端了盆水出来,冲洗地面的血迹。

不到一分钟,门口的地砖又变得亮亮堂堂。

这时候,白湘才回过神来,眼神四处逡巡,在周围的铺子里找了个面善的大娘,上前去打听情况。

“你说那车上下来的女孩啊?确实可怜。伤成这样,一看就是宁死不从或者破了相的,被满春楼的老鸨赶到这儿来了……”

上等的妓院,都是陪着唱曲儿喝茶,接待的是上流社会的客人,下等的妓院,那就是纯纯的出卖身体,一晚上甚至能陪好几个客人,身体很快就会垮掉。染上脏病去世,就是她们最后的归宿。

白湘的神色凝重,一路神思不属的回到店里。

自从白湘祭出了改嫁这个挡箭牌,宋招娣就当白湘已经嫁了,觉得白湘不是一路人,已经好久没来找过白湘。

宋招娣不来找白湘,白湘也不会去找她,两人的住处虽然就隔了一条街,但都快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妓院的赎身钱,不用想都知道会贵得离谱,白湘是肯定不会出这笔钱的。

但既然看到了,她能做的就是去通知宋招娣这个亲娘。

“人就在东街那边的满春楼里,我看到她的时候,浑身是血,要是你不赶紧去赎人,照现在这情况,思月怕是活不了多久。”

听到思月的现状,宋招娣捂着嘴,泣不成声。

“当初卖人的时候,你嘴里口口声声的说,会去赎人。思月是因为硬扛着不接客,才被打成这样的,你现在去把人赎回来,再养两年,她也能照常嫁人。”

“反正消息我给你带到了,也算不辜负我跟思月那点情分,至于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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