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中年男人手里的那本《迦娜思想简述》,塔莉垭和希维尔的表情都很微妙。
她们都没想到自己在大漠深处的维考拉,还能见到组织的“宣传员”。
“您是领风者?”塔莉垭忍不住问。
“你们也知道领风者?”中年男人一下子就来了兴致。
然后他主动地摊开手掌,暗暗运转神力,自豪地展示出他的信仰之线
“是的,我是一个领风者——”
“你们可以叫我卡萨丁。”
“卡萨丁先生”看到对方的信仰之线,塔莉垭确认了这是同志。
她打量着对方那恕瑞玛人特有的干燥肌肤,还有他长袍上漠南特有的纹饰,然后好奇问道“您是漠南人?”
“是的。”卡萨丁说“我住在更南边,南方山谷的一个小村子里。”
“南方山谷?”塔莉垭本能地感到亲近。
她的部落也常年在南方丘陵山脉游牧。
虽然这个“南方群山”的范围极大,按古恕瑞玛帝国的分法可以分出几个行省,但双方居住在同一地理单元,还是能勉强算得上是老乡的。
“可是您一个南方人,又怎么会成为领风者?”塔莉垭愈发好奇。
祖安在恕瑞玛大陆最北端,而漠南山脉又几乎在大陆最南端,其中相隔几千公里的距离。
塔莉垭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诺克萨斯人抓上了途经双城的海船,才会成为领风者的。
她很好奇,这位跟她出身同乡的卡萨丁先生,又会有怎样传奇的经历。
“看来你们是了解领风者的。”卡萨丁从塔莉垭等人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什么。
于是,他更加热情地回答“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没那么复杂”
卡萨丁最初只是个低贱的弃婴,在大塞的沙漠上受雇于商队,保护他们贵重的货物,充当诱饵将掠食者引开。
他曾多次侥幸活着穿越沙漠,于是不再是单纯的诱饵,而逐渐成为了商队的向导。
每当有说外语的人要寻求他的协助,都会说“卡斯-塞-阿-迪恩?”意思是“沙漠认得谁?”但是他们的恕瑞玛语总是含混不清,于是他就被亲切地唤为卡萨丁。
后来,在一次漠南探险的委托中,他爱上了一个来自沙漠部族的女人。
卡萨丁带着自己的妻子和襁褓之中的女儿,在南方一个岩石山谷中的小村子里安家落户。
为了维持生计,他经常在外奔波,经常需要将非常贵重的古代遗物押送给远方的资助者。
而这些阔绰的“资助者”,他为之服务的大金主们,则大多是来自皮尔特沃夫的财阀商人。
毕竟,如今的恕瑞玛人连吃饭都是问题。
只有皮尔特沃夫的阔老,诺克萨斯的贵族,才有心思去掠夺,不,“保护”古恕瑞玛的文物。
所以,卡萨丁几乎每年都需要跟随商队,北上去一趟皮尔特沃夫。
“皮尔特沃夫是个好地方啊。在恕瑞玛如生命一样珍贵的粮食和水,在那里就像是从货架上长出来的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卡萨丁回忆着感叹道。
他每次去皮城,看着皮城人那富足优雅的生活,都不禁心生向往。
他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像皮城孩子一样,从小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学习,而不是在恕瑞玛的戈壁山谷里养牛放羊。
可这太难做到了。
皮尔特沃夫只对有钱人敞开大门。连一河之隔的祖安人都做不起这个皮城梦,更何况是他这个来自万里之外的恕瑞玛人呢?
哪怕卡萨丁已经是恕瑞玛大漠中最经验丰富的向导,他也依旧做不起这个梦。
他每次在大漠里冒着生命危险辗转万里、奔波数月,带领商队将那一件件价值千金的恕瑞玛文物送到皮城,送到那些阔绰的皮城老爷手上。
而他每次得到的报酬,虽然对恕瑞玛人来说不少,但放在寸土寸金的皮尔特沃夫,却是连一个厕所都买不起的。
所以卡萨丁只能一次次去到皮城,再一次次带着他的皮城梦离开。他的女儿注定了是一个恕瑞玛人,注定了一辈子只能放羊——最好最好,也就是像他一样,长大后当一个给外国人打工卖命的商队向导。
“可这次我去皮城,一切都不一样了。”卡萨丁又感叹道。
他这次去到皮尔特沃夫之后才发现,双城已经变天了。
在斯维因带着皮城驻军“返京勤王”之后,祖安领风者就正式接管了皮尔特沃夫的政权,并对根据他们在祖安实践得来的经验,皮城展开了一系列社会改造。
当然,这些对卡萨丁个人来说,都还关系不大。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改变是
“现在双城彻底打开了对外来移民的大门。无论是祖安人、皮城人,还是恕瑞玛人,都可以享受平等的工作待遇。”
“以前外国人想在皮城定居,非得拿出大价钱投资商业、购买房产,证明自己的财力不可。”
“而现在,你只需要在那里找到工作就行。”
卡萨丁很幸运。他不仅撞上了好政策,还撞上了好时候。
领风者新成立的炼金燃油集团,正计划未来对恕瑞玛地区展开全方位的资源勘探——
作为恕瑞玛地区最经验丰富的向导,他很轻松地就通过了面试考核,被聘请为了祖安炼金燃油集团的正式员工。
其实类似的资源勘探工作,以前的皮城人也在做。
但皮城商人更愿意在恕瑞玛雇佣便宜的“临时工”当向导,而不是花大价钱给这些恕瑞玛人正式编制,还给他们在皮城定居的机会。
“所以,我就很自然地成了领风者。”
祖安炼金燃油集团是国企。而在领风者管理的国企里,信仰可是影响工作升迁的重要因素。
而事实上,如今哪怕是在双城的私人企业,信仰虔诚的领风者也往往会是更受老板青睐的心腹。
因为私企老板也怕人事上出问题,也担心内部贪污,担心办公室政治拖垮企业效率。
而领风者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不管出现在哪里,都能让大环境变得干净、高效。
卡萨丁这都在祖安找到工作了,哪怕不为崇高理想,只为了个人的事业前途考虑,他也得好好学习迦娜理论,争取在思想上成为一个更进步的人。
“一开始,我只是为了融入祖安的环境。我学习迦娜理论的目的,也是抱有功利性的。”
“但当我真的学明白之后,我也就成为一个真正拥有信仰的领风者了。”
卡萨丁感慨着回忆道。他现在已经是一个领风者了。而且在祖安有了工作。
“而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我的妻子女儿离开恕瑞玛,搬去祖安定居。”
“这些《迦娜思想简述》,也是我特地带回来给女儿看的。”
祖安的学校喜欢评什么三好学生,讲究的就是学习好、身体好、思想品德好。这也得在一定程度上看个人信仰。
他这也是想让女儿先学习适应,不要输在起跑线上。
“原来如此”塔莉垭暗暗点头。
这位卡萨丁先生的经历并不复杂。她简单了解过后,就没打算与对方深聊下去了。
可这时,内瑟斯却颇有兴趣地站了出来。
“卡萨丁先生。”他很有礼貌地称呼这个后辈为先生。
内瑟斯过去与塔莉垭聊的,大多是领风者的理论。
而在具体的实践操作、执政方针上,因为他没去过双城,所以也无处了解。
于是,在听完卡萨丁的经历之后,他非常好奇地质疑道“你刚刚是说,双城现在完全放开了移民限制,在用工待遇上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是吗?”
“这是的。”卡萨丁认真点了点头。
他正打算再好好给这些陌生的恕瑞玛同胞,好好讲一些领风者政策上的优越性。
但内瑟斯却摇了摇头,语气深沉地感叹道“这真是太理想化了。”
“它真的能完好运行吗?”
“是啊”或许是被内瑟斯这位严师教训得多了,希维尔也不自觉地跟着思考。
而她虽然没有内瑟斯有文化,但她却明白一个道理
“所有人都渴望绿洲,但绿洲只有这么大,只够那么多人分。”
“敞开大门让外人进来喝水,岂不是所有人都得渴死?”
“这”卡萨丁微微一愣。
他显然没有想到,内瑟斯等人能问出这么深刻的问题。
在返乡沿途向同胞宣传迦娜思想的时候,一般人都是问他,迦娜女神是不是真有那么灵,双城是不是真有那么好,是不是真有一铜元面包和一银豪斯。
总之,恕瑞玛人普遍不了解真正的领风者,只是对双城的物质生活有着本能的向往。
可这一回对方竟然一上来就跟他讨论起了领风者的移民政策,还有针对性地提出了质疑。
卡萨丁顿时有些乱了手脚。
他认真地想了一想,才回答道“我在祖安的时候,也跟人讨论过。”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就像希维尔说的那样,所有人都渴望绿洲。
像领风者这样不设任何限制地开放边境,结果就只能是外国移民在短时间内大量涌入双城,与本地居民产生恶性竞争。
过去的皮尔特沃夫严格地限制移民,并对外来务工人员采取极端的歧视政策,从而帮助作统治基本盘的皮城本地居民,“解决”了这个问题。
但现在,领风者肯定不能这么干。
作为一个以解放全符文之地为目标的迦娜主乂政权,领风者协会的统治基本盘,绝不是某个单一的民族、某个单一的城市。
如果跟皮城一样对外来移民严格区别对待,那祖安真就跟原来的皮城没有任何区别了。
到时候,外国的同志来这一看
让他们发现祖安还存在对外国人的歧视政策,发现祖安人自己不当学徒工之后,又雇佣起外国人来祖安当学徒工了
那这美好理想和残酷现实的一对比,又让外国的同志如何继续坚持迦娜主乂,坚持服从祖安领风者协会的领导呢?
所以,出于政治上的考量,祖安也只能放松移民限制,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那移民涌入带来的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呢?”内瑟斯好奇追问。
他不想知道,领风者为什么要放开移民。
他只想知道,领风者要如何解决放开移民后带来的问题。
“如此多的移民进入城市,一定会造成城市的恶性扩张。”
“人口急遽膨胀过后,城市提供不了那么多合适的工作岗位,就必然会有一大部分人陷入失业和贫困的境地,沦落到贫民窟里。”
在过去,皮城有祖安这个大贫民窟。不朽堡垒的贫民窟更是成了帝国一景,是诺克萨斯弱肉强食理念的最好反映。
大城市出现贫民窟,其实很正常。
但你领风者既然自称人类解放者,城市里还有这么大面积的贫民窟。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把移民拦在外面,不政治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