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闻到吧,祂们的气味。”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颂晨陡然惊醒，耳边不间断的谵语如潮水般退却。

颂晨的理智迅速归拢，思维重新活络起来。

凌川绝对是颂晨现阶段接触过最敏锐的人物。

他的敏锐不仅仅是直觉,更是站在联盟科技树顶端的俯瞰,仅凭一个数据就几乎将颂晨身上最危险的秘密窥探了个**不离十。

但是同时,凌川又对信息垄断没什么兴趣，是个热衷于破坏规则的人。

他和颂晨分享情报的动机可能是想让她放松警惕，也可能是对联盟畸形结构的无声抗议,又或者是因为对于凌川来说，颂晨这样的小人物没办法掀起什么风浪。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所说的情报,对颂晨来说确实很重要。

颂晨微微抬眼,看向巨大冷库内五花八门的感染者。

如果现在顺势把真相告诉凌川,说不定能得到更多有关异变体、精神力的信息……

这个念头才刚升起，就被颂晨迅速掐灭。

更多的情报对于颂晨来说,确实很有诱惑力，可单凭现阶段的接触,颂晨无法信任凌川。

他们之间的身份地位和所掌握的信息差距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颂晨再弱势,也不会将命运全权交与他人之手。

可是,与这种人交恶,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她还是希望能用温和的方式解决这场试探。

颂晨的指尖微动“不能,我什么也闻不到。”

她不动声色调整着呼吸频率,尽量减少气味的摄入,然后反问“这里有什么味道吗？”

凌川没有回答，只是往门上一靠,抿唇观察着颂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颂晨的脸上始终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表情。

半晌,凌川忽然嗤笑一声,主动开口道“行了，我对你能不能闻到味儿不感兴趣，倒也不用那么紧张。”

颂晨一顿，缓慢地眨了下眼，疑惑地看向他。

凌川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扫向冷库中的胶囊道“你知道人类分化后，除了形态外，和异变体最大的差距是什么吗。”

颂晨到现在也只和感染者有过两面之缘，真正的异变体到底什么样她都不知道，更不论其他区别了。

颂晨实诚地摇头“不知道。”

凌川面无表情注视着里面的胶囊舱道“是控制力。”

颂晨的心里骤然一紧，面上却不显，只是跟着凌川一起看向液体中的样本。

“人类和异变体最大的不同，是人类在拥有比异变体更为复杂的感情体系和**的同时，也拥有控制**的能力，”凌川道“我研究过无数真实案例，它们无一例外都告诉我，感染者对于异变体的诱惑力是巨大的。”

“就算是拥有智慧的级异变体类人种，也不可能对眼前的诱惑视若无睹。”

异变体拥有属于异变体的理性和思考能力。

它们会因为对手太强而逃跑，也会在和人类的战斗中编排战术。

可它们绝对不会放过比自己弱小的存在，因为捕食是猎食者的本能，是刻在异变体基因中，不可违背的本性。

凌川真正想探究的，不是颂晨能不能闻到异变体的信息素，而是她是否时刻保有人类才会拥有的，属于人类的克制和理性。

事实证明，她是。

听到这，颂晨心中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凌川心里在想什么，但她显然通过了这场考验，而且出于未知原因，凌川似乎是偏向她的。

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件好事。

颂晨主动另起话题道“类人种是？”

凌川敷衍地扯了扯嘴唇“这种基础内容就不要问我了，过段时间你们会学到的。”

察言观色能力一流的社畜识趣地闭上了嘴。

凌川又道“这些年人类在进步，可异变体也同样在进化，近几十年已经到了动辄就是一个星球团灭的程度。所以，如果现在的僵局没办法打破，人类灭绝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是，”凌川突然一脸认真看向颂晨“颂晨，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新的可能。”

他的数据不可能出错，颂晨的信息素数据就是临近界定值。

也就是说她一条腿已经跨进那个人类无法触及的世界。

可颂晨却仍然保持着人类的习性，可以用人类的思维模式思考，可以通过人类的食物汲取养分……

在颂晨身上，凌川看到了巨大的希望。

让这个种族繁衍下去的希望。

如果颂晨1的信息素能一直维持在稳定状态，那么从理论上来说，她就永远不会被污染。

也就是说，他只要能破解她身上的秘密，被污染的人或许也可以搏得一线生机，继续作为人类活着，而不是在烈火下化为一抔灰烬。

凌川知道纵容这样的人存在于人类社会中风险极大，可那又如何？

如果能从颂晨的身上窥破人类能够生存下去的答案，那就是值得的。

凌川说“按照规定来讲，你的数据过于危险，我必须马上对你进行管控，并将数据上报给联盟。”

颂晨抬眼，平静地看着他“您会吗。”

凌川嗤笑一声“不会。”

他说“在你成长起来之前，我不会把数据提交给研究院，因为我不希望你这样的存在，终有一天会被那帮家伙逼成人类的敌人。”

颂晨思索片刻，问“那您的需求是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凌川能拥有现在的成就，充分说明他不是圣人。

颂晨更倾向于这是一场交易。

凌川闻言，略微欣赏地笑道“就喜欢和你这种聪明人沟通。”

“没错，我是有一点需求，”凌川直言不讳“我想让你偶尔配合我做一点实验。”

颂晨略微沉吟道“我要知道具体内容。”

“……”这次，凌川沉默了许久。

而后他看向胶囊舱轻声道“你所看到的这些人，都是在战场上被污染的军人，他们目前最好的归宿，是在被污染的那一刻被战友原地击杀。”

颂晨“可是他们出现在这里了。”

“没错，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凌川站直了身体，缓慢地说“从被污染的那一刻，他们就自愿进入隔离舱中，忍受巨大的痛苦，让研究员有机会记录下被污染的全过程，也正是因为他们，我们才对异变体有了现在的了解，拥有对付它们的力量。”

凌川说完就将这扇门关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道“你跟我来。”

香味的源头被特制的门阻断，颂晨一直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频率。

紧接着，她跟在凌川身后，来到了另一扇门前。

这次凌川毫不犹豫将门推开。

门内依旧有大量冷气扑出，里面不再是异变体的气息，只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颂晨抬眼往里面看去。

巨大的空间内依旧陈列着台台胶囊舱，每个胶囊舱里装着的是正常的人体。

但他们无一例外面色灰败，浑身都透着死气，维持他们生命体征的不过是体外的机器而已。

这些胶囊的外面也有两块光屏，只不过数值和刚才那间房的相反。

这间房内，所有人的信息素都在安全值内，可精神力毫无例外，全部是0。

凌川道“这些是在战争中为了给队友和群众争取时间，透支使用精神力而导致精神力枯竭，精神体破碎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是军部优秀的军人。”

“你是四等民，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联盟的现况有多糟糕，”凌川直视颂晨道“但就算这么无可救药的地方，也还是有甘愿为人类未来献身的人存在，而这些人，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也想让他们活下来。”

颂晨看着舱内的一具具毫无生机的灰白身体，没有说话。

站在颂晨的角度，她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如果上了战场，她会在精神力透支之前脱离战场，哪怕被污染，她也会逃离众人视线，想方设法活下去。

可是这并不是说颂晨会产生什么优越感，去傲慢否定其他人的选择。

见她沉默，凌川轻轻呼出一口气，继续说“你的精神力浓度已经达到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值，理论上可以覆盖任何人的精神力，所以我想让你用你的精神力试试看…试试能不能把那些还没到这一步的人救回来。”

血肉苦弱，先驱者就硬生生用身体和智慧，为这个弱小的种族斩开了一条生路。

他们这么做的动机可能各不相同，但从最终结果来看，他们都是这个种族的英雄。

所以，这件事无论从道德还是立场来说，似乎都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可颂晨从来都是自私的人，对联盟更没有归属感。

换句话说就是……这些先驱者是很伟大，可仅凭这点，颂晨还是无法心甘情愿接受这次交易。

虽然颂晨目前也没什么资本去拒绝这场合理交易。

可如果按照凌川所说的——这场实验缺她不可，那颂晨就可以利用这一点，为自己尽量争取更多利益。

颂晨平静地对凌川说“这对于我来说本身就不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我没办法拒绝你，但我不可能以透支自己精神力为代价，去帮助你完成实验。”

凌川咂舌“真冷漠啊。”

不过以颂晨的开局能走到这一步，想也不是会被情怀触动的人。

“你放心，这世上除你自己外，没有人比我更想让你活下去，”凌川道“这些实验不会对你的肉/体和精神体造成任何伤害。”

“不仅如此，我还会在我能力范围内为你提供庇护，你有任何学习和生活上的需求也可以提出来，只要别太过分。”

凌川加码“虽然没办法直接改变你的公民等级，但等你军功点足够的时候，我会无条件成为你的评级担保人之一。”

颂晨问“如果你的猜想是错误的呢？”

凌川摊手“就算不成立，这些承诺也奏效，可以了吗。”

愿意成为颂晨的保护伞，于凌川而言，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

颂晨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于是点到为止“没问题。”

凌川点点头道“行了，我现在送你回去训练。”

说着，带着颂晨回到电梯口。

电梯门开启后，却没上去，只是对颂晨说“你上去，它会把你送回训练场。”

颂晨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合上前，朝他点了点头。

凌川站在原地，静静目送电梯离开。

耳中的微型耳麦突然传来声音“你确定就这么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