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府今日里从外面看没什么两样，但是内里却比过年还热闹。</p>
幽州城里好些个专门办宴席的名厨都被暗中请到了府中。</p>
空地上早就撑起了遮阳和遮风的棚子。</p>
长安洛阳来的护法僧，幽州这群子弟，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全部被请到了府里头。</p>
这些护法僧的食量都很大。</p>
一大盆一大盆的菜流水一样端上桌子，很快就又剩了光盘，看得那些个厨子眼睛都直了。</p>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日里邹老夫人做寿或者做什么法事。</p>
但邹府里的人都知道，邹老夫人这是又要和她的宝贝重孙儿分别了。</p>
“太奶奶，你不跟我一块去长安吗？”</p>
周驴儿一边给邹老夫人夹菜，一边有点愁眉苦脸的发问。</p>
邹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乖重孙儿，你想你太奶奶跟着一块去吗？”</p>
周驴儿认真道，“当然想，太奶奶要不去，我会想太奶奶的。”</p>
邹老夫人笑道，“你太奶奶年纪大啦，不能和你们年轻人一样赶路，你们先走着，我慢慢来，舒舒服服的来。”</p>
周驴儿欣喜道：“真的？”</p>
邹老夫人认真道：“太奶奶怎么会骗你。”</p>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p>
就连那些大吃大喝的护法僧都是为之一惊。</p>
尤其在场作陪的那些邹家人，更是震惊得无法言语。</p>
邹老夫人这话不像是玩笑话。</p>
然而她的年纪实在太大了。</p>
幽州这边讲究个叶落归根，哪怕是去了外面，有了很大的基业，到了老了的时候，都会想办法回到幽州。</p>
人都不想往不吉利的方面去想，但邹老夫人这样的年纪却决定去长安，那意味着她必定是做好了客死他乡的准备。</p>
原来今日这家宴，并非是为了送别周驴儿，而是她要和大家告个别。</p>
“诶！许推背！”</p>
裴云蕖突然一眼瞅见个熟人。</p>
许推背和华沧溟一起过来了。</p>
许推背此时倒是没有那一堆烂肉的模样，他认真的对着裴云蕖行了一礼，但暗中却对顾十五抛了个你厉害的眼神。</p>
“你怎么瘦了？”</p>
裴云蕖看见许推背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有点失望。</p>
她还是欣赏当时桀骜不驯的瘫坐在火堆旁吃鼠肉的烂胖子。</p>
“都丢了半条命，能不瘦吗？”</p>
许推背呵呵一笑，“血都流了几脸盆子，不过幽州这边吃得好，很快就能胖回来。”</p>
裴云蕖这才有点满意，“那可得比黑沙瓦那时候还要胖点才行。”</p>
“还能用来放血是吧？”许推背坐在顾留白身边就开始吃菜。</p>
顾留白微微一笑，“怎么着，在这边可还习惯？”</p>
“这还能说啥？”许推背点了点正去邹老夫人那边请安的华沧溟，“连经常要打交道的都是自己人，华家不倒，我在这边估计过得比谁都舒坦。”</p>
“我说许胖子，我允许你背后骂我几次。”裴云蕖提起桌子上的酒壶，给许推背倒了一碗酒。</p>
许推背倒是一愣，“小姑奶奶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舔脚都行，我谢你还来不及，我他娘的骂你干啥。”</p>
“你还有给人舔脚的嗜好？我可没这爱好。”裴云蕖笑了，“你这军功到这里谋这个差事错错有余，但是因为这件事我在里面出过力，现在皇帝估计看我们不爽，保不准有人动你主意，万一有什么上方的监察使过来，你到时挑着法子骂我几句，摆正自己的立场，估计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放心，你骂得多难听，传到我耳朵里我也不会生气。”</p>
“嘿！”许推背顿时对她刮目相看的模样，“你这做派可以啊，脑瓜子也不是我这愚笨的人所能比的，怪不得顾十五喜欢你。”</p>
他这前两句被裴云蕖直接忽略掉了，她只听到怪不得顾十五喜欢你，她顿时心花怒放，越看许推背越顺眼。</p>
“来来来，吃肉！吃壮实点。”许推背看裴云蕖倒是也越看越顺眼。</p>
毕竟满天下那么多门阀子弟，他没见到过一个像裴云蕖一样真和顾十五一起玩命的。</p>
一起从黑沙瓦中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这份交情其实也不用多说了。</p>
“对了。”</p>
想到黑沙瓦，许推背突然就想到个事情，他压低了点声音，道：“二小姐，我黑沙瓦里那些个老兄弟，托阴山一窝蜂这群人的福，也活了好些个，其中有那么四五个，都得了些军功，应该是要回长安和洛阳。他们做官肯定是捞不到了，估计回去之后也就是弄点田地，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些个人只是回去种田就浪费了，你要是觉得这些人有些用处，我和他们说说？”</p>
裴云蕖的眼睛顿时亮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等会给我个名单，不用他们找我，我让厉溪治找他们，不过你先和他们说说，别到时候他们不愿意伺候我。”</p>
“行！”许推背呵呵一笑，道：“不过二小姐你放心，别人他们不愿意伺候，就凭你在黑沙瓦杀进杀出的模样，他们还能不愿意听你使唤？”</p>
裴云蕖很是满意，顾留白微微一笑，看着许推背道：“你这边人够用么？”</p>
“够用。”许推背淡然道：“你不是让我找找之前山阴卫的那些人么，好歹找到几个不错的，还有一些个年纪大的，他们不愿意出来了，但他们的几个子侄也调教得不错。还有五皇子推荐过来的那个安知鹿办事也很得力，他手下还有一帮子人呢，都在等着找由头慢慢入军籍。我这手头上的人这一会也不宜太多，这不是裴二小姐刚刚提醒过我，说不定有不少上官盯着我，我先好好混日子，享享清福。过了个一两年，再和华沧溟慢慢抄些幽州这边的山头。”</p>
“你这人的确还是有本事的。”裴云蕖知道这许胖子接下来肯定慢慢打那些山匪的主意了。</p>
幽州的山匪可是多得去了，这胖子估计有得玩。</p>
“你不是还要留点家底给我么？”许推背又咧嘴一笑，很有深意的看着顾留白和裴云蕖，“我得想办法帮你安置妥当。”</p>
裴云蕖目光剧烈的一闪，只听这两句话，她就知道顾留白私藏下来的那些玄甲是要留给许推背了。</p>
这可是杀头的重罪。</p>
这可真的是过命的交情了。</p>
“这一点点家当好像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啊。”她看了一眼许推背，轻声道，“风险倒是挺大。”</p>
许推背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却是骤然少了，他轻声道：“边军有些地方吃紧的时候，真有这么多修行者带着这点家当赶过去，还是能够派老大用场的。”</p>
裴云蕖沉默下来。</p>
她脑子里想着的是拥兵自重造反。</p>
但许推背这种哪怕是受委屈受了很多年的边军将领，想着的却依旧是镇守国门，对抗外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