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踞兰州的王家族部落,既然是部落联合体,自然也少不了一个商议事情的地方,最合适的定然就是兰州刺史衙门。
王家族的主事者,是沙陀李氏的族长,说他们是沙陀李氏其实问题也不大。
因为他们与沙陀朱邪部还真有点亲属关系,不过也仅仅是远亲。
所以当年李克用的曾祖父,沙陀朱邪部的朱邪赤心脱离吐蕃投奔大唐的时候,他们就没跟着走。
与李氏族长相对而坐,乃至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分庭抗礼态势者,是一個身穿皮袍的老者。
老者虽然身穿皮袍,但脑袋上系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幞头,似乎在昭示着他的唐人身份。
此人就是金城王氏的首领,后唐朝廷银青光禄大夫兼兰州刺史王宗恒。
王宗恒身后,一个手脚粗大,腰挎长横刀,身穿环锁铠的壮汉长身而立,他是王宗横的次子王廷翰。
名字听着挺文雅,但实际上是王家族中有数的勇武者,历史上曾被后周朝廷册封为顺义大将军、兰州推官。
此时兰州刺史衙门中,气氛已经非常紧张,李氏族长几次看向王宗恒身后的王廷翰,意有所指,但最后还是顾虑到了什么,没有开口。
王廷翰也斜眼看着李氏族长,手已经伸进了袍子的下摆中,紧紧握着横刀的刀柄,随时可以拔刀。
“小凉族头人五日前来奏报,言金城县以北,似乎有大批军马路过。
昨日金城关大凉族头人花马儿也遣人来告,他们有一支族人三日前外出打柴,至今未回。
你王、马等家世居北面,须得说一说,是否有何处来的兵马,犯我疆界?”
金城关在兰州城以北,是从北面进入兰州城唯一官道所在。
北面有人到兰州来,如果不经过金城关的话,就只有再往东北些的一条小路可以通过,不过那里要穿过险峻的野马沟,并不好走。
事情有点蹊跷,李氏族长觉得有些不对劲,本来他今天是想把大家招来商议一下,但见了面双方几句话就呛了起来。
李氏族长不知不觉的,就有些习惯性的把锅,往金城王氏等唐儿后裔家族头上扔去了。
“说不得就是这些耕田汉招惹的凉州兵马,他们是想独占这些好田土呢!”
“我昨日见苏论家有人去了王家,搞不好他们就有甚勾连!”
李氏族长一出口,就有人把事情往勾结凉州人这方向引了。
“尔等烂羌,有甚证据就拿出来,要是没证据,那就去找来!瞎说话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笑话!洪池岭上的大雪没过膝盖,凉州兵马还能飞来不成?要栽赃,须得编的好听些,狗奴可要耶耶教你一教?”
面对指责,以金城王氏为首的唐儿后裔也毫不示弱,纷纷破口大骂。
说起来,兰州的形势,实际上与凉州有几分相似。
王家族内部沙陀人和汉人的纠纷,也是源自土地。
几十年前金城王氏一家独大,掌握了兰州内外靠近庄浪河和黄河的大片良田。
那时候为了增强实力,也为了多些丁口,以金城王氏为首的汉人后裔,把山上的沙陀部和其他羌人部落给招揽了下来。
刚开始双方還相安無事,毕竟兰州有這么大,供养几万人问题还是不大。
可是后来,山上越来越冷,下来的部族越来越多。
而大唐和吐蕃都歇菜之后,在兰州拉锯的两大势力没了,兰州也迎来了相当长的和平时间。
这段时间里,人口飞速增长,几乎翻了个番,达到了十三四万之多,光是从金城县到兰州城这一代,就有六七万人。
要知道在大唐控制兰州的时候,这里也就几万人,现在猛地增长到了十几万,一下就逼近土地承载的极限,人地矛盾愈发尖锐。
金城王氏等汉人家族觉得,兰州的地都是他们的,这些沙陀和羌人是下山来给他们当佃户的,现在竟然想要谋夺他们的土地,还胡乱到处垦荒,简直罪无可赦。
沙陀人和羌人则认爲,唐人占了好田土不说,还不许他们开荒,这是要把他们赶回山上去等死,是以双方的矛盾在几年时间内,就迅速升级。
一番争吵,自然毫无结果,本来李氏族长还是想要大家商量一下,如何应对凉州张昭的威胁?结果就差没在兰州刺史衙门中打起来了。
回到家中,王廷翰长叹一声,身上环锁铠都来不及卸下,就找到父亲王宗恒说道。
“大人须要做出决断了,某观今日众胡皆有拔刀之意,若不是顾忌孩儿和四弟等十余人皆甲胄在身,恐怕他们就打杀上来了。
听闻凉州张司空有甲士数千,还是菩萨法王转世,大家都是唐儿,何不投靠?”
王宗恒重重坐到胡床上,喉咙里呼哧呼哧猛地抽了好几口气,随后身形又慢慢委顿了下去。
“我儿所说,某如何不知,可正是张司空有甲士数千,某才不敢投靠。
彼假使武力不张,尚有我等容身之处,可如今他甲士数千,缺的不是勇士,而是养这些甲士的财货。
我王家除了财货,有甚可入张司空之眼?
不投靠不过是舍些财货于那沙陀胡儿,投靠的话,王家这十几万亩田地,拿什么保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