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东门宣武门,张昭亲率四千大军自此门而入。
象征大唐的日月星三辰旗,张家的大纛,归义军的军旗,各镇、营、都、将的认旗,以及引导军队前进方向的红黄两旗,足以称得上红旗招展, 彩旗飘飘。
军前前导的,是三百具装甲骑,其后为大量的轻骑兵与重甲步兵阵,四千人仿佛无边无际一般。
本来从北门通化门进城,路途最近,但在刘少宴的建议下,张昭硬是带着这四千大军绕了凉州一圈, 随后才开进凉州城。
凉州城周长十余里,高五米左右, 护城河、瓮城、马面、箭楼、角楼、垛口一应俱全。
虽然现在很多地方已经垮塌,但是可以想象,原本的凉州城是多么的威风。
随着大军开始入城,东门的郓州天平军后裔和姑臧李家后人排着长长队伍,跪倒在了道路两旁,还有一些耆老搞出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戏码。
但张昭对此是完全不信,他还没进凉州城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他控制凉州最大的障碍,恐怕不是嗢末人,而是凉州汉人。
因为凉州汉人控制了凉州城周围最好的水旱田和牧场,光是田亩就有四十几万亩,也基本垄断了整个河西节度留后和凉州刺史以下的官职。
要知道整个凉州汉人不过才两万五到三万一二千人,如果不是面临嗢末的强大威胁,他们应该是凉州过得最舒服的人群。
就他们这点人, 按人数每人都能平均有十几亩地,一家最少也有六七十亩,这还是好田。
有了这么大的利益, 张昭还一次性带了这么多人过来,他们能真心实意的欢迎张昭,那才怪。
当然,田亩不可能是平均分下去的,必然是被其中的官员、大户和族长占据了,但矛盾永远是存在的。
张昭要养兵,势必不能让他们继续这么搞下去,平民都是依附大户从事生产,动大户势必会牵连到平民。
而且按照裴远的说法,凉州左近这些田,实行的还是三十税一,甚至三十税一都还不一定收得上来,这样搞那还玩个屁啊!
至于嗢末六谷部,他们反而没捞到多少好处,要比凉州汉人好收服的多。
。。。。
凉州城北,鸠摩罗什寺中,经过凉州大云寺、大佛寺、文峰寺、感应寺等佛寺高僧的邀请,张昭暂时率众入住鸠摩罗什寺。
这座寺庙原本是后凉王吕光为高僧鸠摩罗什所建,此时张昭以银轮法王的身份入住,刚好合适。
不过鸠摩罗什寺在历次凉州政局变换中多有损坏, 只有一部分房舍还可以用,所以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最终张昭还是要住到现今河西节度使衙门中去的。
只是现在的河西节度留后、凉州刺史李文谦在张昭率军进城之后,就封闭河西节度衙门四门,来了个闭门不出,张昭还没抽出手去收拾他。
“罗善雄率本都镇守北门通化门,马鹞子率本都镇守东门宣武门,郭广胜去西门崇德门,琼热多金去南门昭武门。
西门与南门年久失修,就在门口多设拒马,四门与某这里要设快马联系,每两刻钟必须通传信息一次。
除了吾的亲卫憾山都以外,瀚海镇驻扎北大营,玉成镇驻南大营,两镇军官自总兵以下,除了伙夫与巡逻士兵以外,所有人无令不得外出!”
张昭是屁股都没坐热,不!屁股都没坐下,就赶紧安排驻守和巡逻。
凉州城太大了,到处还破破烂烂的,他四千多军马洒下去,就跟烧饼上的芝麻粒一样,必须要谨慎一些。
不过张昭这会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力服人是真有用,本来他还准备谋定后动再进城,结果前天一通‘迎接大礼包’直接就把凉州土著们给收服了。
进城时机立刻成熟,谁还管李文谦怎么样?他的意见,我张军使一点都不在乎了。
现在唯一一点担心,就是张昭不想李文谦把河西节度衙门给一把火烧了。
那可是凉州唯一还保养完好,适合他作为驻地的地方,要是被一把火烧了,他估计就只能去抢善圆大师的大云寺居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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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节度衙门中,裴远的额头起了个大包,身上衣服也被扯坏,这是被李文谦干的。
说起来这位李留后军旅出身,虽然最近痴肥了点,裴远那也不是对手,猝不及防被打了好几拳。
不过李文谦也没痛快两下,随后就被自己的牙兵给按倒在了地上。
“入你娘的,你个田舍奴,见面就打是吧!左右,给我狠狠地打!别打死就是!”
裴远气得说话都打颤了,本来张昭还没进城,他就直接把看守他的李文谦牙兵给说服。
说服的道理很简单,简单到就只剩下了门外四千大军这一个道理。
不过裴远也是飘了,想着牙兵都被自己招揽,那他一进去,李文谦一定得跪下跟他求饶。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李文谦梦想破灭之下,冲上来就给他一顿好打,要不是后面牙兵来得快,他差点没被李文谦一通疯狗拳打死。
如果裴远知道历史上李文谦知道去不了东都逍遥后,能狠下心来把全家关在屋内阖家**,他就不会自己跑上来挨这顿打了。
“张军使说了,李留后窖藏金银绸缎的地方,还有他手中那十几万亩土地的田契,如果你们能找到的话,两位都头就一人拿五百贯,其余队正二百贯,回家逍遥去吧!”
裴远说完,摸着自己脸上的乌青大包,嘶的抽了一口冷气。
他妈的是犯关煞了吗?这几个月平白了挨了两顿好打!
郁闷不已的裴远,赶紧跑出门,准备去迎接张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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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摩罗什寺中,裴远顶着个大包来到了张昭面前。
张昭确实有点想笑,但一想到别人这么快为他拿下了李文谦,只能生生忍住。
“军使,仆已经写好了李留后因病无力替国家掌握此西北重镇,举荐军使接替担任节帅的文书。
节度衙门中各级官吏,姑臧、神鸟、昌松、嘉麟四县县令都已署名!”
“干得不错!”张昭点了点头,虽然凉州的局势已经这样,但凉州河西节度衙门的大框架还在,甚至连下面的县令、县尉等官职都没有空缺。
不过这也造成了一个极为奇葩的想象,很可能地里的农夫也是朝廷的正式官员,只不过有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官。
“军使,仆一直有个疑惑,这李文谦不过是擅杀上任节帅自立的蠢货,节度衙门各级官吏和各县县令,基本都是空设毫无权力。
军使何必让他们署名?更何必如此依照规矩向朝廷请封?就算是中原各镇节帅,也没有如此依足规矩上书朝廷的?”
裴远疑惑的看着张昭,如今所处的时代是武夫当国的时代,手里有了刀把子,那就有了一切,就算是皇帝也要哄着你。
没刀把子在手,再讲规矩也不过是俎上的鱼肉。
张昭伸了伸手,让裴远在他面前坐下,随后亲自起身给他泡了一碗加了白糖、干枣、枸杞、核桃仁和葡萄干的奶茶。
这种奶茶类似后世的酥油茶,有甜咸两种口味,在张昭将茶砖改进之后,迅速开始在安西、河西和青塘高原流行,是非常不错的饮品,抗饿又好喝。
裴远如今已经习惯了张昭这种作态,这位顶着一大串名号,手下几千精兵的张军使,不处理军务的时候,总是这样。
给麾下文臣武将泡点茶,有时候甚至还上手做点奇怪的饭菜,当然,裴远不认为是张昭习惯干这些,而是认为张昭是在收买人心,和周公吐哺一个套路。
“玉英,如今天下板荡,节度使屡屡造反,牙将常挟持节帅,牙兵又挟裹牙将,毫无忠义可言,而文臣则要么无耻无脸,要么行尸走肉一般。
自朱贼篡位三十年来,上到天子,下到节帅,走马灯一般的换。
地方上水利不兴,道路不畅,文教全无,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沦为事实上的鱼肉,这一切乱象,你认为根源在何方?”
朱贼篡位?裴远满脑袋的问号,现在谁还讲这个?
上一个称朱贼篡位的那位庄庙入东都后,没见的比朱贼好多少,至于篡位,那不正常吗?手下无兵,还怎么当皇帝?
而且,张军使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大了?他现在应该问我怎么安定凉州才对啊!
不过虽然疑惑,但面对张昭的提问,裴远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还是给出他的答案。
“天下板荡,民不聊生,正是乱世之状!
而乱世之中,地方牙兵父子相袭,互相约为婚姻,使朝廷乃至上官彻底失去了对他们的约束。
若得天下一统,收缴各镇权力,当可以安定,如本朝初年,也曾有天下平定之相。”
张昭知道裴远口中的本朝是指后唐,他摇了摇头,“可如何才能天下一统呢?
吾观本朝庄宗,也曾励精图治,可各地节镇降而复叛,叛而复降,似孟知祥等略知忠义之人,入蜀之后也堵塞剑阁,自立为主。
三十年来,但凡皇帝继位,必有血腥之争夺,说是天子,不如说是军头、武夫手中夺取钱财权力的大纛而已,满朝上下毫无忠义,君不君臣不臣,谈何一统?”
裴远被张昭说的一愣,右手捋动下巴上胡须的动作更加快了,是啊!这样的局面拿什么一统?
就连天子都要防着、哄着下面的军将,禁军兵将是这样,节度使下面的牙将牙兵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