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圣公点了点头:“那些人想倒我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特别是你,他们肯定会上疏参劾。”
那御史沉默了。
衍圣公:“你不要担心,明儿早上我会进宫觐见太上皇,这件事我会求情,不会有问题。”
那御史尴尬地一笑:“学生不担心。”
“读书人才是国家的根基,无论奉天殿上坐的是谁,最后都要靠读书人来治理国家,管理百姓。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成法。”
“学生明白。”
那御史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现在距离衙门下衙还有近一个时辰,若是大理寺邓通跟学生等不是一路人。”
衍圣公:“你太多心了士大夫的脸面重于性命,他不敢得罪全天下读书人,更不会让自己背负骂名。”
顿了顿,“不过你的担心并不无道理这样,你代老夫走一趟,告诉他,明儿早上老夫会进宫。”
那巡街御史:“是。”
朱武城这会儿正坐在御案前翻阅奏折,只是,他的心绪有些烦乱,眼睛对着折子,目光却不是瞟向门外。
突然,他抬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当值大太监瞥了一眼旁边的自鸣钟,答道:“回陛下,酉时一刻了。”
朱武城的眉头皱起了:“衙门下衙了?”
大太监愣了一下:“回陛下,京城各衙门冬季酉时正下衙。”
“董山出去多久了?”朱武城又问道。
大太监答道:“不到半个时辰。”
朱武城:“嗯告诉皇后,朕今晚在凤藻宫用晚膳,嗯让她也过去”一边说着,一边清理着御案上的折子,随手拿过一本奏折,翻开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两条修眉紧紧地拧了起来。
朱武城沉吟了好一阵子,问道:“兵部是忠武侯当值?”
“是。”
正说话间,董山带着风尘轻步进来了,朱武城抬头望着他,却见他两手空空,立刻问道:“邓通没审理吗?”
董山:“回陛下,审了,没审完。”
朱武城:“唔?”
董山望了当值大太监一眼,大太监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听见了外殿大门关上的声音,董山这才说道:“此案案情清晰,证据确凿,本该迅速结案,或许邓大人心有顾虑,一直到下衙都没有发签传唤受害人,就连那些官员的口供也没能整理完。”
顿了顿,“那个巡街御史带来了衍圣公的话,说,说是明儿早上会进宫觐见太上皇,所以”
朱武城沉默了。
董山又说话了:“陛下。”
朱武城:“唔。”
董山:“大榆河传来了消息,忠靖侯在斩杀了白莲教余孽之后率领骑兵继续北上了,并没有回京。”
朱武城一警:“继续说下去。”
董山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因为有斥候殿后,探子没敢跟上去,不过,应该是前往了蓟州镇。”
朱武城一惊。
董山:“已经安排人赶往了蓟州和山海关,或许,忠靖侯身上另有军令。”
朱武城叹了口气,“朕不是怀疑他们,只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就连朕这个皇帝也要隐瞒吗?朕就这么让他们不放心?!”
董山沉默了一下,答道:“陛下放心,老奴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朱武城点了点头:“难得你如此上心。不过,也不必心急,朕猜此事多半与李文忠的大军有关。慢慢查吧,不要累坏了身子。”
董山好一阵感动:“陛下”
朱武城:“好了,好了。孔家的事情要抓些紧了,朕不想到时候再出现什么意外。”
董山:“已经安排人前往曲阜查了。”突然,他目光一闪,想起了什么,咬了咬牙,低声道:“陛下,因为捐粮一事,神京百姓和城外的难民都对孔家议论纷纷,十分不满,就连一些官员也颇有微词。快活林的事情也已经在城内传开了,若是这个时候快活林出了事,所有人都会怀疑孔家。咱们在趁机将衍圣公向大理寺施压干扰审讯的事情透露出去”
顿了顿,“老奴打听了一个消息,牛二带着他麾下的军卒直接回了崇文门大营,快活林今晚除了那些歌姬,就只有前去寻乐的闲汉了。”
朱武城怔了一怔:“太明显了就怕弄巧成拙让孔家成了受害者啊。”
“快活林坏了孔家的名声,又累得数十位官员遭难,孔家焚烧快活林泄愤自然顺理成章。办成此事,孔家名声最少要再臭上三分半。另外,快活林是金陵镇守府钱峰的产业,东厂有充足的理由插手,不愁搞不臭孔家这种事情说不清的。”
朱武城没有接话,指了指御案上的奏折,淡淡地说道:“这有一份没署名弹劾王子腾私纳草原人为妾的奏疏,你给忠武侯送去,让他看着办。”
“是”董山双手捧起那本奏疏,躬身退出了内殿,这时,耳边传来了朱武城的声音:“朕等你的好消息。”
从午后开始,天空便阴阴沉沉,到黄昏时分,天空又飘起了雪花,随着夜幕降临,雪愈发密集了,纷纷扬扬从天空飘落。
兵部大堂内早早地就烧着两大盆冒着青火的银霜炭炭火,小桌上摆着四个菜,一壶酒,贾珝正坐在那儿自斟自酌,一双眼不时地瞟过摆放在上首正中央大堂案上的关防大印,好东西啊。
突然厚厚的门帘掀进来一阵寒风,董山走了进来,脸上永远是菊花般的笑,拱手道:“侯爷好雅兴!”
贾珝伸出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董山摇了摇头,“杂家还有差事在身,就长话短说吧。”说着从袖中掏出了那本奏疏,轻轻地放在小木桌上,低声道:“侯爷交代的事情,杂家可是担着风险给办好了,陛下说了,让您看着办。”
顿了顿,“安全起见,您还是派个人去查一下,闹出点动静来。太上皇安插在漠北的探子已经被陛下掌握了不少,小心无大错。”
贾珝暗暗一惊,却不露声色,说道:“浙江一千亩上等水田,总管随时可以安排家人去取。”
“您大气。”董山仍然笑着。
贾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钱总管的姘头从贾家商会赊了一百坛‘仙人醉’,这么烈的酒,就是兑一半的水,那群闲汉下半夜也会醉成死猪。”
董山心里一咯噔,暗道:“这都能猜到!”略想了想,问道:“侯爷没派人去镇场子吧。”
“这倒没有。”贾珝望着他,“担心出事,顺天府派了一队差役过去。”说到这里,呵呵一笑道:“小吏也是官,死上一个都比十个百姓有影响,更何况是九个呢。”
董山也怔了,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道:“好,好,就冲您这爽快劲儿,杂家免费告诉您一个消息。”说着,走到贾珝身边低声道:“贾雨村和锦乡侯勾搭到了一起,还和北静王、缮国公几家攀上了关系。说句不好听的,您小心被自己养的狗咬着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夜越来越深,雪越下越大,雪雾茫茫,二十步外便看不清楚对面的情形。
今夜东城依旧不宵禁,安定门大街上不时有一辆马车从街头疾驶而过,忽然,几条黑影从黑暗处奔出,直向快活林奔去。
黑暗中传来一阵犬吠声,就在这时,雪雾中忽然出现了一簇火光,接着,一股浓烟在快活林方向直冲而起,火光越来越亮,浓烟滚滚,在西北风地席卷之下,火势迅速波及到了快活林边上的民宅,终于有人发现了,大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快活林烧起来了,快去救火啊!”
烈焰滔天,在风雪的席卷下,一条条火龙在狂放地吐着烈焰,肆虐着周边的所有建筑,到处都是惊惶奔走的百姓,他们互相推攘,互相践踏,惨叫声、哀嚎声响彻了夜空
安定门大街的大火将整个东城都惊动了,兵马司、顺天府以及安定门守军都派人前来救火,半条街都被大火吞没了,大雪浇不灭火势,大火依然在迅速蔓延,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此时衍圣公正坐在书房内,等待着前院的消息,心中暗暗祈祷,大火千万不要是从快活林烧起来的。
吱呀一声,管家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地说道:“大火就是从快活林烧起来的。”
听了这话,衍圣公先是一怔,接着失态的笑了起来,接着大骂一声:“竖子!”紧接着脸便白了,大口喘起气来。
管家也惊了,大声喊道:“来人!”
就在这一刻,衍圣公的脸由白渐渐转红,他的面部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接着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阿嚏!阿嚏!”
贾珝双手捧出了那枚堂印,在公文的右下方端端正正地盖了下去,喃喃地说道:“又是谁在背后念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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